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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6/2/11 10:22:10 人气: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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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亲历者关于非典的若干回忆(连载)
转自天涯社区
一个亲历者关于非典的若干回忆(连载)
作者:君艳江南 提交日期:2006-2-4 12:53:00
罹患非典对于我来说,最直接的好处是让我重新找回了驾驭文字的自信。出院不久,我写了这样一篇回忆散文,目的只是让关心我的所有人知道我在病房里的漫长三个月是如何度过的。不想,大家在感动之余,还从中看出我的文字潜力不错并鼓励我多写一些东西。于是,在过去了两年多我开始努力地去记录一些曾经感动过自己和别人的人情事物,并自觉地用文字的触角到网络中探寻同好者,因此,一年前我来到了天涯,在这里有一群钟情文学的蚂蚁。 这篇文字写出来已经两年多了,期间我又在出版社继续我的工作,在我的家庭继续我的生活,那年春天的那一幕似乎越走越远,随着我身体恢复状况趋于良好,周围的同事、朋友也不再拿我当作曾经“非典过”的人。出差更加频繁,应酬还得千方百计的推酒,实在无法,说自己03年怎样怎样,初多不信,确认后大多惊异默然。总之吧,随着时间的冲刷,关于非典的记忆,我和所有的人一样都会越来越淡漠。 但经历过的就是历史,历史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我不敢说,我会把这段经历遗忘得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篇文章在单位的论坛上贴出来,大家都说写得不错,有的还说让我发表,有的说还有话没有说完,希望我接着说下去。断断续续给朋友们发去这篇文章,看完后也都说好。直到今天,还有朋友从海外打来电话,说起这篇文章。他是在我病重期间就一直和我保持联系的人,原想他对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了然于胸,不会对这篇文章里的东西感到多么新鲜,不想他说自己反复前后读了三遍,意犹未尽。 我想肯定不是我的文笔给了他美的感受,只在这是一种真实的过程。仔细想想这篇东西的价值所在,是一种特殊的经历,还是一种对生命的思考?它能给人以启迪,还是让人去感动? 如果说是感动,我想我是乐于接受的。毕竟在这个社会里,能真正被感动一次也是一种情感的享受。我提供了感动的素材,也为之而欣慰。 闲话说了一堆。应朋友的鼓励,也想趁自己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散尽,把该说的话说完。具体怎么说,是随文补充,还是文后续尾。想想都有必要,也都有好处。非典期间的感受随着时间镜头的拉长,又有了一些新的思绪。后非典时代,很多人和事也让我难以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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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4 12:59:31 又坐在怡海花园姐姐家的书房里,一边急速敲打着键盘,一边考问自己,过去的三个多月是否是一场噩梦? 生与死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五月的第一天,我正是从这里出发去亲历一场自己无法估量其后果的生死磨难。在这一百多天的时间里,我被辗转于四、五家不同的医院,品尝着肉体与精神的双重痛苦。漫长的病程,病情的反反复复,煎熬着我的爱人、亲友以及所有关注我的人们。记得我被强行收治的第一夜,神志恍惚的躺卧在丰台医院简陋的隔离病房里,床板的一阵颤动使我清醒,侧耳倾听,分明是一列火车碾动着铁轨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离去。喘着粗气它不知开往何方,我想它的旅程一定很是漫长而且艰辛…… 这是一种真切的体会,在病床上躺着,热浪一阵阵从身体里掠过的时候,火车的声音让我想到很多。医院距离铁路非常的近,钢轨被碾压的声音清晰可闻,火车好像就从我的枕头上插身而过。刚到北京上大学时,夜间在宿舍里听到火车的鸣笛,就想到回家。久了,火车就和家乡、和父母亲情联系在一起。而这时候,自己在一条不知是通往生存还是死亡的路口徘徊时,火车当然勾起了我很多感触。 和大多数人们一样,当我将非典作为一种疾病输入意识中的时候,它已经在神州大地上快速蔓延了。我和我的亲人们一起提心吊胆地度过了北京最为紧张的四月中下旬,高频率的洗手、不分场合地紧戴口罩、紧张而又略带几分亢奋地传播着各种小道消息。全然不知这场灾难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生物,淹没在北京的茫茫人海里,无幸获得SARS的垂青。殊不知造物主会作弄人,弹指一挥间你就可以从普通人中出列,由默默无闻迅速成为众人飞短流长的主角。 其实现在关于非典的回忆,更多是一种戏剧性的场面。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是有惊无险的几个月。我见到不少人说比较怀念那时候的北京,马路上、汽车上、商场里,除了几个工作人员,剩下的都是平时难得的“空间”。我有一个朋友,和她的恋人利用这段时间,把北京的大街小巷转了个遍。大多数人没有这份潇洒,而是选择留在家里,和家人度过了难得的团聚时光,都很重视锻炼体育运动,身体状况都有了明显好转。这样看来,大多数人还是从非典中获益了?这恐怕是每一个人都无法承受的悖论。毕竟,那是让人神经高度紧张的一段时光。还没有生病的时候,我曾看到新闻频道做了一段片花,香港的大街上,如潮的人群,行色匆忙,口罩捂面,恐惧的城市没有了任何表情……话外音“非典肆略,中华民族面临危机”。我似乎又被带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心中没有害怕,反而有些热血沸腾。想想,民族危难的时刻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遇到,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投入战斗。 仔细想想,当时有很多细节都可以作为那段历史特有的符号。2004年元旦我去电视台作访谈节目,白岩松提到他在一次开车途径二环路时,两侧大街空无一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只晾晒在风中的白色的口罩。他说自己真想手里有相机能够把这一幕记录下来,“那太刺激人了,偌大的城市就剩下这么个东西,这是人类向病毒挂起的战书还是降旗?”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4 13:03:37 现在回想,非典像一张早有预谋的“魔网”,以它瞄准的目标对象为中心,这张网悄悄紧缩。确诊病例的消息每天都在飞速的传播,明显感觉那双恐惧的“手”距离自己愈来愈近,同一社区、相邻楼群……。终于,在4月23日的回程班车上,孙新老师的一个悄悄话使我毛发倒竖,它终于逼近了我的身边——我的邻居感染了“非典”。回家以后,我对全然不知情的爱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回新疆老家去吧!”。随之我们茫然无措地胡乱地消毒,四处的拨打电话,在亲友们不同程度的惊愕声中排泄着我们的恐惧。当晚我们做出了一个重大举措——迁往我姐在怡海花园小区的房子避难。当我们将所有的金银细软连同自己塞进出租车时,不仅长出一口气,终于可以逃离危险区了(事实证明逃兵都要受到处罚)。 怡海花园是个环境很好的小区,清爽的空气、如荫的草地、悠闲的人群。一切都表明,这里似乎是一块被SARS遗忘的净土。第二天中午办公室的同事关切的打来电话,不知是不是兴奋过度,我开玩笑说我已经发低烧了。谁知傍晚时分我就明显感觉身体的不适,一股无声的热量在我的体内开始升腾,体温已经超过37.5。我悄悄的告诉了爱人,尽管心理暗暗的恐惧,但我们宁愿认为是我不慎患上了感冒。由于姐姐的精神状态已经高度紧张,我们一直没有敢告诉她。悄悄的买回感冒降烧药,悄悄的服药、保持正常的外出和饮食。4月26日,是我三十岁的生日,她们还特地给我买回蛋糕,作了一桌的好菜。在准备给母亲拨打电话的时候,不知触动了什么情感,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也许是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病“来者不善”,上苍在我而立之际送来的礼物似乎过于残酷。 两天后我冒着危险前往医院进行例行检查,诊断为普通感冒。但与所有的非典患者一样,拿回的感冒降烧药无法控制持续的高烧,而且还出现了间断的寒颤。5月1日下午,我坚持再去医院进行检查。照完胸片,我在空荡荡的走廊焦急地等着,随着时间的一分分延长,我预感到不妙。拿到片子和说明,我扫了一眼,密密地一片字而不是平常的“胸片无异常”。我肯定自己是“中招”了。院子里等候的爱人见我出来,一直用眼睛紧随着我,我没敢看她,低声的嘟囔着“没事,我找大夫看看”。结果可想而知,发烧门诊的大夫用坚决的口吻扑灭了我最后一丝希望。爱人陪我坐在隔离区内的长椅上,门诊的卫生员紧张的喷洒着消毒液,周围的病人自行的疏散。我知道,自此时起我将被剥夺正常生活的权利。妻子在我耳畔说着宽心的什么话,我已全然模糊,心里只剩下沮丧和无助。大夫通知我自己去隔离病房,我回头看了看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恐怖的病,给病人及其家属带来的心理压力是巨大的,谁知道我这一眼是不是最后一眼呢。事后妻子告诉我她在外面一面流泪,一面等着医院对她进行检查。在接下来的5个小时里,她的痛苦是双重的,我的生死不明和她自身的吉凶未卜。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4 14:16:49 我坚持将我们俩携带的唯一一部手机要了过来,这将是我与外界保持联络的唯一渠道了。事实证明,手机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居功至伟。但似乎还没有人这样去评价过它。也许只有被非典病房牢牢囚禁过的人才有这样的切身体念吧!严禁任何探视,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全身紧裹,象太空人在你身边一样飘来飘去,没有电视、网络等有声有形的窗口,人手一部的手机就成了你和正常世界沟通的唯一方式。在后来的重症监护室里,我看到一个临终的病人含糊不清地对着手机那段的亲人“呜噜”着,护士拿着手机贴在他的耳边,一直到他最后没有了声音。就这样来说,老天还是有眼的。倒退几年,手机在普通人群中的普及率都较低,难以想象病人在完全闭塞的环境如何保持自己生存的动力。 第一天晚上,我的发热很严重,高达40度左右。一边接受治疗我一边试图用手机与外界建立联系,询问我的家人之安危,通知我的单位领导。由于使用的是我爱人的机子,我的通讯网络完全从头建立。凭着当年求职应聘时的顽固记忆,部门主任家里的电话我基本上烂熟于胸。所以她成为社里第一个接到我噩耗消息的人。听得出她十分震惊并有几分的慌乱,可以理解谁也不希望这种消息是真的。合上电话,我知道传出去的这个消息将会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果然,片刻工夫后,社医务室、社办、我居住的社区办公室、社领导都接连不断打进电话或抚慰、或调查询问。我负责地交代了我近一段时间内的接触史,真的不希望还有别的伙伴再倒下。更晚的时分,我爱人打进电话,告之她和姐姐经检查初步认为未被感染,回家自我隔离。由于长达一周左右的密切接触,大家都认为她们俩极大可能会出现被感染的症状。所幸17天的隔离在提心吊胆中安然度过,她们不久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要说我病中感到最大的欣慰的,就是这一点。 在大剂量的药物作用下,我的发热迅速得到控制,体温恢复到36。5度左右。摆脱了高烧状态,就象从沙漠走进绿洲,精气神又重新回到我的体内。我行动如初、声音洪亮、饭量依旧,不干咳,没有胸闷憋气的感觉。不由得想,“非典”这玩意也不过如此。甚至问大夫我是否近期就可以出院了。大夫告诉我至少还得二十几天到一个月,这让我很沮丧,殊不知噩梦还没有真正开始。第二天傍晚,我被告知准备转院。一直等到晚上11点左右,我和另一个小伙子上了一辆救护车,以很快的速度开往一个未知的方向。穿铁路、上高速、过铁桥,漫长的路程让我怀疑我们是否要被送到北京以外什么地方。
作者:大眼贼 回复日期:2006-2-4 14:48:18 关注!请继续~~~~~~~~~~~~~~~ 另祝福楼主新年健康快乐!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4 16:40:02 哈哈,谢谢大眼妹妹! 刚才丢开电脑玩羽毛球去了,活蹦乱跳的,体力还挺好。
作者:我是奔哥 回复日期:2006-2-4 16:45:15 关注,问好,并期待下文。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4 16:55:10 我印象中大眼贼君是北京人,对几年前的那场瘟疫一定还有很深的印象吧?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4 17:45:30 在长辛店医院的日子(03年5月2日-27日) 长辛店医院,因为地处北京远郊有幸成为首批SARS定点医院。深夜十二点多,高热已退、自我感觉良好的我被押解到这里。两名全副武装的护士领着我进入病区,我手里几乎没有任何行李,只有一个塑料袋装着丰台医院卖给我的洗漱用具。事实上大多数非典患者都是赤手空拳被就地收容,甚至来不及通知他们的家人。我同车来的那个小伙子没有带上手机,一路上就在嘀咕怎么通知自己的亲人。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手机借给他。因为,我害怕自己兴许是误诊,反而会因此被真的传染上。几乎每一个被收治的病人都会这样去考虑问题,因此,刚进病房都尽量避免和同屋的病人密切接触。 我终于亲自进入了传说中真正的非典病区。相比丰台医院的简易隔离区,这里显然做了专门的改造处理。我紧张地打量着四周,夜深黑很压抑,每个房门都紧闭着,偶尔传来几声病人急促的咳嗽。走廊里光线很昏暗,壁上的紫外线灯发着幽兰色的光,地上洒着很厚一层消毒液,很湿滑也很呛鼻。相伴左右的两名护士一言不发地将我领进一间二人间的病房,房门在我身后关闭。在这之后的二十天多天里,我再不许跨出这房门一步,吃喝拉撒都在这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里。 靠窗的床上已经有了一位中年病人,朝我含糊地打了一声招呼,背转身接着睡去了。我则压着陌生的床板翻腾了一夜。这位大哥我一直叫他“马大哥”,很热心的一个北京汉子。因为在天坛医院看护病重的岳父,夫妻二人都染上了非典。他比我早一个星期发病入院。我的印象中,他的症状一直很轻微,肺部阴影也吸收的很快,总得到查房医生的表扬,在二十多天后顺利出院。他待人很诚恳,我们相处得很融洽。打点滴的时候,我总爱睡觉或者着迷地看书,总是他提醒我及时地呼叫护士换液。有几次他没有照顾到,我的血回流了长长的一输液管。临到他快出院了,还不放心的叮嘱我一定要自己注意点滴,不要光顾睡觉看书。我们的病房属于临时改建的,通风条件很差,房间内没有空调等降温设备,没有基本的卫生设施,一个饮水机、每人一个临时便桶成了满足我们生理需求的全部家当。这其实就是一个没有“放风”制度的牢房。好在病中的人对一些日常需求已经不那么关注,可以不换衣物、可以不洗澡、可以不换洗床单,可以没有任何娱乐,只盼自己早日收到出院通知书。 现在回想在长辛店的日子,还算比较从容和充实。每天6点被护士唤起测量体温、计数心率,八点吃完早饭就开始输液。我的点滴数量很大,最多每天要输8-9个小时。在此期间,我变换着各种姿势看着家人送进来的小说(我看书的速度很快,二十多天我几乎将二月河十几本的帝王系列看完)。沉浸在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中,缓解了长时间静点给我带来的焦躁和烦闷。抽空与亲人、朋友通话,和病友聊天,写日记、练字,这就构成了我一天的生活节奏。由于体温和其他一些生命体征一直都维持在一个比较正常的状态,我和大家都认为我的出院日期指日可待,家人已经在为我回家做准备,我也在盘算出去的隔离期如何度过。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4 17:50:28 有感于2003年的母亲节和护士 五月的天气,正是阴晴不定的时节。随着入院时间的延续,最初的恐怖随着心情的缓解逐渐消失。每次拔掉输液的针头,揉捏着禁锢了八九个小时的手臂,我和病友都不约而同的挤到“囚室”中唯一可以与外界相通的一方窗户前,医院周围的高墙隔绝了我们的视野,尽管如此,天井里郁郁葱葱的树林还是给我们枯燥的生活带来了一幅难得的风景。那些傍晚,多是阴雨连绵,囚禁的心灵伴随着如织的雨丝,潮湿的心弦格外容易被拨动。 我入院的消息一直没有告诉我远在新疆的父母,时常给他们打去电话,徉装无事地给他们报着平安。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问题的话,5月11、12日两天,分别是西方的母亲节和国际护士节。之所以有这样顽强的记忆,是因为我很诧异,为什么上帝偏偏将这样两个十分温柔的节日安排在此时此地,在这样一个情感脆弱、心绪敏感的春天。我认为,人在身心疲惫、满身伤痕的时候,最容易想起两种东西:故乡和母亲。当一切的欲望象断线的风筝一样随风飘去,纯净的灵魂就会怀念它最初来到的地方。国际护士节的来历在很早之前我就耳熟能详,一幅画面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在寒冷的冬夜,肢体残破的战士倒在污浊的泥泞里,他们呼号着,梦呓中他们一定在喃喃的念着母亲,那温暖的怀抱曾是医治孩子伤痛的乐园。可是,母亲已衰老得不能跟随我们闯荡天涯了,尽管我们在受伤的时候还自然的想起她。南丁格尔则是这样一个女性,她不是母亲,但她具有每一个母亲必备的善良和温情,她还具有超出母爱的伟大的博爱。她那照亮黑夜、驱散死神的马灯,引导了一代代白衣天使走向受伤的生命,用她们娇嫩的双手替每一位母亲温暖着儿女寂寞的灵魂。 5月11下午,我正倚靠在墙上,听着收音机,听着异乡的游子们给母亲送上的一声声问候,简单而真诚。母爱是不需要激发的,同样,对母亲的爱流淌的也最自然。这时,一直紧闭的病房门打开了,一群(大概有五个?)护士络绎而入,我们急忙戴上口罩(入院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对这个动作已经形成了习惯,就象见到女士就要行脱帽礼的绅士)。一位年长的护士说“明天就是护士节了,我们代表全病区的护士祝福你们早日康复,你们在病房里闷得特别难受吧,送一朵玫瑰花给你们调剂一下!”,玫瑰开放在药瓶里,被小心地放在窗台上。几个护士都是常进我们病房的,隔着厚厚的防护服,我们依然无法看清她们的面容,不知她们是否都有张灿烂的笑脸,谁更加漂亮?但那天我觉得他们周围的空气都洋溢着同样的温柔,她们多象母亲,心里一动,我问:“你们中,谁已做了母亲?”。年长的护士迟疑了一下说,我是,我的女儿有两岁了。我说“母亲节快乐!”,那一刻,眼睛有些湿润,这句话象是对她,又象对我千里之外的妈妈。尽管这位护士与我年纪相仿,但她具有一个让我肃然起敬的身份——母亲。她提到自己女儿的口气,和任何一个年龄阶段的母亲一样柔情万丈。 嗅着玫瑰散发着幽幽的清香,我俯在窗口,和着细密的雨丝咀嚼着自己的感动。我不知道,是否每年的母亲节和护士节都是这样紧邻,只是在这个不寻常的春天,在这个让我不得不安静下来的局促小屋,母亲和南丁格尔两位女性携手相伴走入我脆弱的情感。 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也从不自甘软弱。在生病期间我很少因病痛而忘记一个男人应该保持的镇静和尊严。但我还得承认,我流了眼泪。其实一件事情会不会使人感动,关键不在这件事情本身,而在你当时的情绪。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4 19:02:21 谢谢版主给的红脸!不是对非典患者的公益关怀吧?^_^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4 19:05:50 暴雨之夜的变故 5月27日,长辛店医院的SARS病人大批出院,只剩下7-8个人,医院也准备在送走这几个病人之后宣布关闭。我的同屋在前一天也已经出院,我的心也随着他们飞向了正常人的世界。傍晚,天气格外闷热,预示着一场大的雷阵雨即将到来。吃完晚饭后,我床前的呼叫器响了,护士长告诉我一个意外的消息——转院。随后病区专家组组长亲自和我通话,听得出他在斟酌着语句将他们认为比较严重的一种情况告诉我。我肺部两侧阴影始终不见吸收,最近几天体温还有回升的迹象,这有可能是SARS反复的一种表现,建议(当然是强制执行)我转往医疗条件更好的宣武医院进行治疗。在等待转院救护车来的期间,我想了很多。其实我应该感觉到院方最近对我的格外关注,几次大夫查房都提到我双肺的大面积感染,加大了用药量并专门配置了血氧监护仪。与长辛店的医生一样,我也无法预料我的病情下一步将发展到何种程度,会不会出现生命危险。当晚我的爱人和单位领导同时接到电话,告知我的情况十分危急,随时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危险。 雨终于下来了,很急很大。往常,我很喜欢享受暴雨扫除闷热后带来的清爽。但那时却全然没有心思。心在胸腔里嘭嘭直跳。我站在窗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想借助雨点夹带的凉风让自己稍微镇静一些。我清楚地听到内心在问自己一个严肃的命题:我会象许多非典病人一样很快死掉吗?三十岁的生命将要就此终结吗?我无法抑止内心的紧逼追问。我坦白地回答自己,是的,在这个豪雨如注的夜晚,我正面对前所未有的生死考验。也许,明天,后天或者其他什么时间,就会有另外一种力量来和我争夺这已经随了我三十年的“生命”。我告诉自己,害怕没有什么用,男人得抗住了,要象小时候看完英雄电影那种热血沸腾的样子。 我在调动一切精神力量竭力使自己不要慌乱,镇静而坦然的去面对即将来到的任何情况。令我感动的是,晚饭前后因病房调整新进来的一个病友,尽管不熟悉,但他已经察觉了我内心的紧张。他就一直陪我聊天,聊他的下岗经过,聊他45岁开始的再创业历程、聊他日益壮大的建筑工程队伍……我理解他是想让我的注意力从病情上分散。我也很配合,主动地有说有笑参与他谈的每一件趣事。好几次,我怕他累了让他休息一会,他却始终不愿停止。4-5个小时后,终于通知我出发了。他帮我穿好防护服,送我出门,“兄弟,坚强些,你会没事的”。我会深深的记住这位大哥,SRAS损伤了他的肉体,但并没有磨灭他古道热肠的善良本性。 医院的庭院中,车马人员已经如临大敌地准备押送我。我穿上连体防护服,带上口罩、护目镜(这套行头的目的主要是防止我体内的病毒对别人产生伤害),眼罩的透明膜面很快就被呼出的雾气层层蒙住。我看不见身边的任何事物,只能用耳朵去感知身边发生的一切,脑子一片空白。暴怒的雨点争相踢打着钢制的车体,发出巨大的噪音。我隐约听见急救中心的工作人员在与院方交涉,似乎医院不愿派出医生冒险与一个诊断为重诊SARS的患者同坐在救护车的车厢内。当他们利用各种渠道进行紧急沟通,大声的呼叫、急速的奔走,我则静静地等候着。或者说,我只能无奈地等候着。事以至此,我的一切都全部交给了这些在我身边忙碌的人们。而端坐在车里的“我”和车头的“司机”似乎都成了坐观事态的局外人。事情在1个小时后得到解决,救护车在呼啸的警车引导下,以极快的速度撕开雨幕驶向宣武医院。
作者:朱千华 回复日期:2006-2-4 19:28:21 好,继续!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4 19:37:56 ^哈哈,千华老师,久违了。
作者:乱红倾风 回复日期:2006-2-4 20:54:07 看这句“他帮我穿好防护服,送我出门,‘兄弟,坚强些,你会没事的’。”时,突然很感动,。 对于2003年的非典,由于我所在的省市并未发现疫情,所以感触不深,从LZ的文里感受到了一场真实的非典疫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作者:大眼贼 回复日期:2006-2-4 22:26:23 是的,那年,我4月20多号才回北京,在外地拿我们当怪物.那天乘飞机回北京,200人的飞机只坐了30多人.从机场到西单一路畅通,那马路上几乎没人,不明白的,以为戒严呢!北京只有在那个特殊的日子才没人,我走在长安街,只看到几个人.几辆车!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4 22:39:46 是吗?那几天正是北京疫情蔓延最快的时段,我也倒在了那个时候。 所以,现在看着堵得水泄不通的长安街,我难以想象那个时候的百里空巷。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4 22:43:13 救护车终于在一个院子中央停了下来。我下车,不自觉地摘下护目镜,发现暴雨在这后半夜里也停止了。我三面是林立的高楼,一侧是街道和道旁的油绿草木,不时有夜车刷雨而过。这个地方,我没有来过。但凭借着十多年的都市生活经历,我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北京闹市区中的一个角落。深夜雨后的大地和空气都很干净,没有84消毒液刺鼻的味道,脚下的这一小块地也是属于自由世界的一部分。我贪婪地呼吸着。几名护士上来提醒我戴好护目镜,然后领着我从电梯上了病房。 我住进了宣武医院的高干病房,那时它们都已经改造成了非典的专用病房。宣武医院作为北京市医疗条件较好的三级甲等医院,和中日友好医院一起在五月中旬被征用为SARS定点医院,负责收治其他各院转来的重症患者。 毕竟是高干病房的底子,这里与长辛店相比,条件要好许多。病人可以上单独的厕所,正常洗浴,房间大,通风条件良好。我收拾停当,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手机却在这时响起,是爱人打来的。她说自己睡不着,就随便给我拨电话玩。我实在没有心思和她兜圈子聊天,也不想对她说转院的事情,只说不要耽误别人休息,很快就挂机了。事实上,就在这前半夜,她和我姐姐已经接到了医院的病危通知,正心急如焚。我和衣躺在床上,望着陌生的天花板,真想让自己赶紧睡着,说不定明天一早醒来,我会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但这个梦却怎么也不来。同屋的是一位神智已不甚清醒的老大爷,喝水、吃东西、小便、随地吐痰,折腾了一夜。护士们出出进进,我也一宿未眠,心情沮丧得要命。 进入宣武医院后,我身边的各种气氛都骤然紧张起来。不止一个大夫告戒我一定要全天侯的吸氧、卧床静养,并时刻汇报呼吸变化,我自身明显感觉咳嗽、咳痰等症状迅速加重,体温不时地冲过38度。亲友和单位领导们也明显较以往更加关注我的病情。我想他们那时候心里一定非常悲观,因为医生们对我的病情都有些手足无措,肯定会把他们认为最坏的结果告诉给我的亲人。 我的心绪也随之发生了很大变化。先前在长辛店培养起来的怡然自得已经荡然无存。我不再愿意看书,也没有心思写日记,甚至不愿与朋友们通电话。对前景的茫然无措使我丧失了很多兴趣。我宁愿每天埋头昏睡或是望着天花板发呆,让自己处于一个痴傻状态。说实在的,我正在一点点的放弃自己,我已经不愿意去把握自己的心态、思想和情绪。漫长的白天,我就躺在床上,无意识地打量四壁贴着的宣传画。有一副我印象很深刻,在晴空下的如茵草地上,几个孩子望着远方,那里有一行字“一定要坚持,家里的亲人在等你回来!”。把画中每个孩子都研究过了一遍,这些花草和字画对我就失去了意义,我又陷入无聊和茫然中。也许是由于心绪变化,我觉得这四壁落白的病房真像个天堂,那穿梭进出包裹得不露出一点毛发的医生护士,不就像一群群的天使吗?他们在忙碌不停,没有一个人对我露出笑容,他们和躺在床上的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敢让自己接着想下去了,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出现了幻觉。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5 08:53:14 顶上,接着贴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5 14:14:13 与此同时,在医院外这个城市里所有和我相关的人们,都象炸开了窝一样众说纷纭。前两天还准备出院,突然又宣布病重,这种转变让他们措不及手。医院解释说,非典患者往往都是这样,病情发展得非常快。但对于我的症状,院方也很是奇怪。不同于一般的非典病人,我没有胸闷气憋的感觉,但体温一直居高不下,肺部出现空洞,开始大量咳痰。不久,在一次为我召开的高级别专家会诊结束后,我被确定为是大量使用激素后导致的严重继发性霉菌感染,肺部已经出现空洞,并伴有严重的肺脓疡。对于家属和单位的问讯,院方表示情况不乐观,感染太严重。 我妻子和姐姐这时已经解除了隔离,可以自由地在这个城市里出没了。但除了在家里等待着医院的消息,她们还能去哪里需求帮助呢?在我住院的这三个多月里,妻子和姐姐相互依偎着走过。家里其他亲人都不在北京,她们就只好一起承受着我可能发生的一切。那一段时间,她们总是害怕夜里听到电话铃声,似乎那急促的震响预示着不祥。有一段时间,她们早上醒来,总是急着给我打来电话,听到我还能正常地和她们说笑,余下的一天生活才有了意义。她们不时地问我,你闷吗,想要看什么、听什么吗?我们给你送进去。有几次,一大早,姐妹俩结伴坐车来到戒备森严的宣武医院外,在一个街心草坪上坐下来。翻翻杂志,看看书,然后就我给打来电话。“我们在这儿呢,离你就有两百米,你在输液吗,那不要乱动了。噢,你的病房在八楼,是那个有一盆花的窗口吗?我们看到了”,两个人高兴得象孩子一样。我理解她们,她们宁愿相信这种空间上的靠近能够使我更多感受到亲情的陪伴。而她们自己呢,能够远远地望着那个我所在的窗口,听着我还有力的声音,就感到踏实了,因为我还真真实实的存在着。那段时间,两个柔弱平凡的女性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去留住她们生命中非常重要的这个男人——唯一的弟弟和深爱的丈夫。她们只能用最简单和最原始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她们胡乱奔走,搜遍几个街区的大小音像店,找几首我想听却不常见的老歌。她们横跨半个城区,到雍和宫跪在佛祖像前给我求了一尊小玉佛,用红绳系了嘱我一定带在胸前。 而我的病情却在急遽恶化着。咳嗽加剧,高温持续。6月2日,我被通知转入ICU(重诊监护室)接受治疗。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5 16:43:24 ICU,这个名词可能大多数人和我一样,都是在03年春天通过媒体高频率的传播才知道是个什么场所。在电视上见到,这里往往是用厚厚的大门紧掩着,所有人出入这里都十分的肃穆小心。因为这里是医生和死神争夺“生命”的最后一块阵地。对于病人来说,这里意味着到了生死徘徊的门槛。说实话,我是不情愿到那里去的。但医生通知了我,我也知道没有别的选择,还不如坦然的接受现实。在护士的引导下,我提着我的行李进入六楼的ICU。可能这也是少见的,我居然还可以拿着东西走动,而不是被推进去的。 这是一个很开敞的大间,里面已经有了4个病人,有的上着呼吸机、有的身上挂满了监护仪器,最重的一位作了气切,已经处于长时间的深度麻醉状态。病房里除了仪器的轰鸣声、护士们匆忙的脚步声,一片寂静。为了方便安置各种仪器,天花板设计得很低,这使得房间显得更加压抑。地面频繁地喷洒消毒液,总是处于湿滑状态。在来之前,听护士们聊天说,重症室有的病人的毒性很大,容易感染其他人。有了这种心里障碍,我连身边的病人都不敢仔细打量,急忙带上口罩躲进被窝,眼望天花板,开始构制自己的小空间。我的病友们也都和我一样的动作,目光呆滞、无意识地盯着某一个目标,一言不发地熬过一天又一天。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思考什么问题?可能他们什么也不愿去想,更多的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人的生命与尊严有时在死神的淫威下显得软弱无力。 我不知道自己要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多长时间,我认为自己生活能自理、饮食正常、呼吸平稳,观察几天就能够转入普通病房。不料一住就是16天。每天依然大量注射点滴,与之相比,长辛店的注射量要小的多。这里基本上每天的注射时间在12个小时以上,个别时候由于点滴的速度慢,时间会更长,甚至头天的点滴没结束,次日的又开始了。肺部病变产生脓疡,诱发剧烈的咳嗽。我想我咳个不停的样子也让人可怜,很久之后一位共同从ICU里走出的一位病友对我说,你昼夜几乎不停息的咳,有时候还被你的咳声从梦中惊醒,觉得你的情况一定很糟。而当时,她还戴着呼吸机,被认为是极危重病人。你看人都是这样,成为了别人的怜惜对象还浑然不自知。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5 16:48:04 关于体温计和镜子的体验 体温计,这截短短的玻璃棒,我家里从来没有备用过,到现在也找不到一根。但是,那三个月里它光滑的小小身躯却和我的肌肤形成了最密切的接触。我一直在和该死的体温较劲。一生从没有为那么三五个数字的起伏而那般苦恼过。在ICU的十几天里,体温计上的那条细细的红线就主宰着我所有的喜怒哀乐。医生和我都清楚,到目前为止,体温已经成为我生命体征最关键的要素。每上一种新药,医生都要叮嘱我定期的测试体温,观察药效。每天晚上入睡前,我总是暗中祈祷,老天,让那该死的体温下来吧!胡乱睡到天亮,我总是习惯性的摸摸额头,感觉不烫。似乎有戏,赶紧小心地把体温计纳入我的腋窝。静等片刻,缓缓地拿出来,飞快地扫一眼。那红色的汞柱一准儿正爬到38的高度上冲我乐!我瞪它、咒它、哄它、求它,但它就是赖在那里不动窝。 有时候,护士要记录几个时段的体温,挨着病床问过来。37度、36度半……你听听,这几个数字多好哇,我怎么就总也盼不来。“唉,你的呢”,护士等着我。我总要犹豫一会,然后才低声说“38”,不出所料,护士总会用一种“怒其不争”的神态看我一眼,嘟囔着“怎么就是你的体温下不来”。我嚅嗫着说不出话来,说什么呢?说“我知道我错了,我没有努力,辜负了医生阿姨和护士姐姐的辛勤劳动”?但那一刻,我的心情千真万确是愧疚的,我甚至后悔为什么不少报个一度半度的,让所有的医护人员都稍微舒心舒心。每天早上主治大夫来查房,到了我的床前,听了我的体温状况,都会无奈的摇头。有时,会拍着我的床栏说,“江南,我们该给你用的药都考虑到了,你的体温还是下不来,该什么办呢?”于是,我又愧疚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这些大夫护士们人都很好,对我很关心。只是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医患之间会自然地形成那样一种心理定势。 关于镜子,我爱人曾说过,家里的穿衣镜一定数我照得多。也许是小伙子长得还算精神,平时出门前我的确喜欢对着镜子搔弄一把。长辛店条件差,我一直没有机会照镜子。到宣武医院的第一天,我得以在宽大的镜子里见到阔别二十多天的我。一脸杂乱的胡须、激素催得满脸浮肿。我鼓起勇气盯了片刻,不知为何对自己说了一句,“哥们,你也有今天”。住进ICU,病情急转直下,我知道自己的形象会更糟。胡须在疯长,我没有心思去刮。许多医生都以为我是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每天,尽管咳得快直不起腰来,但我还尽量坚持起床自己刷牙洗脸。脸盆后就有一面镜子。但我总是很匆忙地打扫一下,不敢在镜子面前多停留。我害怕看到自己的样子,害怕那种沮丧和颓废的形象给我带来更大的刺激。我不知道这在心理学上有没有依据,人在失意和落魄的时候,是否不愿意照镜子。
作者:大眼贼 回复日期:2006-2-5 21:18:14 顶起来看~~~~~~~~
作者:大眼贼 回复日期:2006-2-5 21:44:31 顶起来看~~~~~~~~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5 22:05:48 多谢了,大眼姐姐。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5 22:07:38 十几天的治疗过程艰苦但疗效并不明显,我的体温始终无法得到控制,影响我的心情也无法舒展。所幸我还是在积极地配合各种治疗、努力保持正常饮食,生的渴望还是能够调动我所有的生命韧性。在此期间,医院对我的病情评价一直是“危重病人之一”。妻子和姐姐承担了难以估量的痛苦与压力。她们作为病人家属,比我了解更多使人惊心的实际情况。每每一个报危电话就让她们彻夜不能眠。她们在不遗余力的寻找各种方法帮助我调动生理和心理上力量。比如,她们花了整整一宿的时间给我制作了一个类似于病情备忘录的东西,每天都有一个小笑话、几道智力题,还有自己对心情、娱乐、饮食等方面的自我评估,她们想让我每天都能动起来,不要消沉下去。此外从六月中旬起,她们就开始给我自配饮食,变着花样给我做饭、煲汤,增强我的营养。怕我因为饮食不卫生而引发其他感染,她们执行着比医院更为严格的消毒程序。回家后,我在房间的各处都能见到那些日子的痕迹。在电话旁边,贴着通话要则“1、少聊病情,多聊家常;2、少说教,多调侃说笑……”在我姐姐的书桌旁,贴着一张祷告“神啦,您最英明,最仁慈,您一定要保佑我弟弟健康平安,因为您有无穷的智慧,您会把你的恩德施给每一个勤劳、善良的人们”。毋宁说神在赐予她们力量,不如说亲情、爱情驱使她们用柔弱的手臂替我趋赶着死神。 每天我都要接到大量的问候,它们来自我的朋友、同学、老师、同事、领导,一些远在海外的朋友也与我保持了频繁的联系。他们在替我驱散孤独、恐惧。负载着太多的情感,我没有理由放弃自己,因为生命并不仅仅是属于自己。 在我每天的手机短信中,总有一条来自一个张姓的小伙子。我至今未能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和他相识很偶然,那是我刚刚转到宣武医院的第二天早上,一夜未眠加之心绪不佳,我的神情也许十分晦气。清扫卫生的人进来,打量一下便问到“你是新转来的吧?”我仔细看了一下身着防护服的这个人,年纪和模样都无法确认,但个子挺高,腰身挺拔,眼神专注而纯净。聊上以后,他说自己是首师大的学生,是作为志愿者进入SARS病房进行服务的。我对他说因为自己的病情出现反复,故而心情不佳。他说“大哥你一定要坚强,病一定会好的”。临走时他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难得他并不是泛泛的关心,此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会发来短信和我进行交流,关注我病情的发展,提醒我注意休息、保持乐观,甚至不时地在我和主治医师间进行沟通。我进入ICU之后,他还特地请求护理部负责人带领他到病房来看过我一次。而这里通常是不对志愿者们开放的。小伙子金子般的心灵常让我感动得不能自已,也许这样的志愿者们还有许多,在他们身上体现的是一份难得的社会责任感和真正源于人类本性的关爱。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6 09:07:48 直面死亡 初进ICU,我满心都是恐惧,除了吃饭的一会儿功夫全天候戴着口罩,睡觉也不例外。后来实在是难受,就征求护士和医生的意见,不戴会被其他重病人传染吗?医生也含糊地说,不知道,以防万一还是戴上吧。但几天之后,我毅然摘了下来,因为我意识到这种薄薄的防护对于这个病来说实在是自欺欺人,还是让我相信自己身上的抗体吧。 在刚踏入ICU时,我就告诉自己要作好面对死亡的准备(当然是别人的)。不出所料,几天之后,病房里两个病情稍重的患者先后离去。一个是被感染的医生,他一直处于昏迷过程中,身子陷入了各种不知名的仪器堆里,远远地看了几次,我竟从未看清楚他的面容。每天晚上,显示着各种生命指征的仪器总是时时响起,往往会唤来一大群医生,围在他的周围商量抢救方案。在出院后的很多夜晚,当我睁开眼睛时,耳畔似乎还能听得见仪器不同频率的声音。 另一位男患者操着山东口音,离我的床位较近。自从我一进去,他的嗓门就不停的响起。不断的要求护士给他干这干那,似乎常常大小便失禁,老要换床单。护士们工作量比较大,很多时候对他过于频繁的要求也表现出反感。在他去世的前两天,他让医生帮他拨通了家里的手机,含糊不清地说了半天,我只听清让给两个孩子寄些钱去(他才38岁,孩子应该也不大吧)。随后,他就安静了两天(护士说他实际上已经陷入了肝昏迷)。一天夜里,护士们平静地给他处理完毕就把他推了出去。一下子偌大的病房里就剩下了我们三个病人,尽管大家都没有说什么,但我能感觉气氛变得压抑。午夜时分,我邻床的阿姨突然大声的哭喊起来,非让叫大夫来因为她感觉自己胸闷难受。这当然是心理作用,但正在和我打电话的妻子听到了这恐怖的声音,问我你害怕吗?说实在我内心是有些恐惧的,但是看到有人比我更加恐惧,我反而平静了。医生将她安稳停当后离去,我还见她的身子在被子里发抖。问她她说冷,我下床从我的包里取出家里送来的一件新衣服给她盖上,然后又东拉西扯的劝了她一阵。一聊天才知道,我们两家都住在一个小区里,前后相隔两栋楼房。经后来推测我们两个的传染源很可能是同一个人,即我的邻居。
作者:朴素 回复日期:2006-2-6 10:23:03 珍贵的记录:)
作者:乱红倾风 回复日期:2006-2-6 11:46:55 帮顶~^_^
作者:猫猫石 回复日期:2006-2-6 13:10:50 感慨阿
作者:风随逝 回复日期:2006-2-6 13:14:25 期待中……
作者:吊脚楼主 回复日期:2006-2-6 14:16:00 第一次读到亲历者亲述,那种痛彻撕肺,历历在目。 为你祝福!!!
作者:恋恋萱言 回复日期:2006-2-6 15:27:25 期待下文......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6 18:21:09 多谢几位支持。吊脚也来了?久违了,很久没有在天涯里发文章了,我。 其实,我刚来天涯的时候,就想把这篇文字发上来,只是转念一想,那样大家今后对我的非典身份印象会格外深刻,而不是关注于我的文字,这不是我所希望的。所以……。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6 18:24:49 对了,感谢朴素编辑的举荐(?),得以进入“天涯聚焦”
作者:吊脚楼主 回复日期:2006-2-6 20:49:02 呵呵,等着看你的下文呢!!!
作者:大棵呆 回复日期:2006-2-6 22:52:12 搬凳子.
作者:大眼贼 回复日期:2006-2-6 23:25:23 继续~~~~~~~~~
作者:我是老农民 回复日期:2006-2-7 00:37:10 咳嗽一下:)
作者:朽木之雕 回复日期:2006-2-7 1:16:21 有种泪的冲动生活是丰富的生命其实也是足够坚强的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我们还是要感谢非典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7 08:10:22 谢谢各位支持啦! 转战地坛 数次专家会诊之后,基本肯定我是严重的霉菌感染形成多处肺脓肿。但是难以找到感染原,始终无法针对性的用药。试用了几种国内外新药,效果都不是十分良好,我的体温一直无法得到有效控制。后来在市卫生局的积极协调下,从上海调集了一种尚未在国内上市的美国新药。听医生说这药非常的昂贵,价比黄金。初步使用后,药效果然明显,我的所有指标迅速好转。与此同时(6月中旬),全国及北京市的非典疫情已经得到了较好控制,SARS患者大批出院。宣武医院也准备恢复正常的医疗秩序。我们最后剩下的不到30个SARS患者将被统一收治到地坛医院。 转院这天,晴空万里。与前几次总在黑夜中穿行不同,我终于有幸再次看到阳光下的北京市区。这是六月中旬的北京街道。与几十天前的人人自危、长街冷清相比,阴霾已经逐渐从这片天空远去,在人们的心头散开。人们又走上了街头,笑声与从容取代了厚厚的口罩和惊惧的眼神。对我们这辆救护车的当街穿过,人们没有特意地侧目和躲闪。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新鲜和激动,“押运”我的两位大夫也表现得轻松自在,替我讲解沿途的景观。草绿了,花红了,马路重新喧嚣,商场重复往日的忙碌……,一切都表明,一个曾经威胁着城市安全的凶险过客已经悄然隐去。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想,重新融入这个世界的日子应该不太远了吧! 地坛医院,紧邻著名的地坛公园。地坛给我留下的最深印象是作家史铁生那篇著名的散文《我与地坛》。脑海里一直有这样一幅画面:一个残疾作家转动着轮椅,行进在皇家祭坛金黄的落叶上,静听秋虫鸣嘀。很长一段时间,史铁生在文章中对生命、对存在的追问与思考,深深地震撼着我。对他笔下的地坛,我也充满着好奇和神往。不想,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地坛竟是这样一种身份。 让我意外的是,公园旁边这座平常我万不敢靠近的传染病专业医院,环境竟也出奇的好。一大群低矮的建筑和各式的花木相间隔,构成了地坛医院园林般的景致。望惯了环绕宣武医院的琼楼玉宇,乍一进入这荫浓欲滴的世界,夏日的酷热和病痛的烦躁都一扫而空。在我病房前的小花园里,我不用起床也能看到一株巨大的榕树伸开它繁茂的枝桠,荫蔽了大半个病区。这的确是个养病的好地方。我开玩笑地对妻子说,在这里挺好,又凉快又安静,还有了电视看,我不想回家了。这里的病房条件真的很好,对我们这全国最后一批非典患者,北京市乃至地坛医院都给予了最好的医护条件。由于是专业的传染病医院,这里的硬软件设施以及医务人员的专业素质都明显优于其他医院。一次在与该院的院长交谈过程中,深以她的一番评价为是,“作为专业的传染病医院,地坛的所有医务人员都以一种从容的心态经历了整个非典期间”。我直观的感受则是,新进医院,地坛年轻的护士们身着适当的防护装备,举止显得格外的轻灵优雅,让与世隔绝多日的我们再次领略到了女性的形体美。
作者:吊脚楼主 回复日期:2006-2-7 9:59:51 草绿了,花红了,马路重新喧嚣,商场重复往日的忙碌 从容的心态 ………… ----------- 我读到了这些词句,一些在今天看来很平常的词句。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7 10:47:18 一批后非典时代的断后者 6月23日,刚从宣武医院转入地坛医院,与电视长久的隔绝使我如饥似渴的欣赏着屏幕上闪过的每一个镜头。这天下午,一个护士进来说,给你调一个台吧。没等我争论,一个类似新闻发布会的场面就跳入了我的视野。在与SARS奋争了近两个月之后,由世卫组织和世界旅游组织同时宣布北京解除“疫区”警告。看着画面上人们脸上洋溢着的兴奋和激动,我知道,SARS宣布投降了,北京又获得了一场不亚于“申奥”的胜利。我明白,“双解除”之后,北京就进入了所谓的后非典时代。 后非典时代,意味着什么?人们可以撇开口罩,以灿烂的笑容示人,可以放心的呼吸清新的空气,可以从容的咳嗽而不用担心旁人的白眼,……总之,人可以再次过着象人一样的生活。这本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可不知为何,我竟有些惆怅。这场战争已经宣布胜利了,而我们,却似乎成了那被遗忘的断后者,还在战场的一隅与顽敌殊死肉搏。 紧邻地坛医院的就是地坛体育中心。高高的看台与我们病房相距只有二十多米。入院的第一夜,我真的很不适应。从运动场的方向传来的是奔跑、是呐喊、是球类被击打的闷响、是工作人员提醒“时间到了”的高音喇叭,一阵阵健康的声浪扑向我们这批形容憔悴的病者。这种声音往往要持续到夜里十点左右,似乎非典时期的禁锢让每个人都攒集了过多的能量,需要不分昼夜的发泄。我理解他们,隔壁的那片运动场我曾经也很熟悉。前两年,我还与社里的一些小伙子们时常来这里带球狂奔。如今,我在运动场的这边医院,连去到走廊尽头都会喘息不定,这是两年前的我能够想象的吗?入夜,尽兴的人们都去安歇了,蓄积明日奔跑的力量。我却睁大眼睛难以入眠,耳边是园中的虫鸣,还有隔壁病友长一声短一声的呻吟。 随后的日子,我们这批最后的男女SARS们过着简单而倍受煎熬的日子。各种媒体上报道中国大陆地区在院治疗的剩余非典患者一直保持着13人,这个数字停留了将近一个多月,长久得使人厌烦。与己无关的人已经懒得关心了,甚至几乎将其忽略为零。但我们这十几条活生生的生命却没法忽略自己。我们的家人和亲友也无法忘记。很多时候,我对自己感到羞愧,还牵动着那么多人的心。 在医务人员们的精心护理下,大多数处于康复期的病人都恢复得很快。一个个长期卧床的病人在医生的鼓励和帮助下,颤颤微微地站起来,走出病房,重新呼吸久违了的新鲜空气。与我后期的这些病友相比,我病情较轻而且恢复很快,不久就可以在走廊里自由走动了。不知不觉,出现在走廊里的条纹病号衫一天天多起来。让我无法忘记的一个场景是,一天下午我走出病房放风,看到一位五十多岁的病友靠在走廊的护墙上。她分明是刚刚在护士的搀扶下第一次下得病床,久未梳洗的头发凌乱成绺,宽大的病号服使她显得消瘦难支。趴在矮护墙上,她专注地打量着小花园里的一草一木,低头吸气,仰头呼气,我分明听见了她那贪婪的呼吸声。那因久不见阳光而显苍白的脸上挂着的是一份满足。我静静地望着她,她就那样旁若无人地吸着、呼着、享受着……闭上眼睛我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空气里有什么呢,有洁净的芬芳?有向往已久的自由?有重生的庆幸?或许都有。
作者:乱红倾风 回复日期:2006-2-7 10:56:29 坐在沙发上,慢慢看~^_^
作者:朴素 回复日期:2006-2-7 11:02:32 君艳江南好,这篇文字很好,我们社区还会做一个头条来推这篇的:))
作者:菜园毛毛虫 回复日期:2006-2-7 11:19:38 感动中。。期待下文
作者:水灵mei 回复日期:2006-2-7 11:48:36 一直关注中~ 能写写后遗症吗?上次看报纸上说有很多人骨坏死,不知道是不是
作者:dxj1113 回复日期:2006-2-8 12:42:17 期待中!!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7 13:52:47 为各位的支持而感动! 水灵妹,你是从情感天地来的吧,多谢捧场,呵呵。至于非典后遗症-股骨头坏死,我就不幸患上了。在北京中医院又治疗了几个月,也不知有没有成效,反正现在除了片子上有反映,其他都还正常。于是,我就不想管它了,等什么时候有感觉了再说吧。我现在,还打球,还爬山,无恶不作了。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7 13:57:38 听来的故事 康复期间,病人们的活动能力和活动空间都增大了。我和他们的接触也随之增加,彼此谈天说地聊以解除长期住院的烦闷。这最后一批患者几乎都是从死亡线上挣扎着回来的,与他们相比,我所承受的痛苦不足挂齿。在与他们聊天的过程中,一些惊心动魂的故事被他们用平淡的语气重现出来。 小孙,十九岁,住在我隔壁的交大一年级新生。在自己新的生活刚刚展开的时候,他就直接面临着死神的近距离挑战。记得我们刚进入地坛的时候,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胸腔里有积液,需要不时做穿刺导引出来。刚来的第一天,我就被他穿刺时疼痛难忍的喊叫惊醒。给我治疗的护士也曾叹息,这么年轻的孩子,真可惜了。放风的时候,我从门口望去,见他一个人躺在宽大病房的最深处,光着头,赤裸着上身,全身象炸药包一样捆满了各种监护仪器。他缓缓转头看了我一眼,我打了个手势,他居然笑了一下。门口摆放着一个大花篮,是交大师生们送来的。上面有一个绸条,写着“早日回到我们中间,我们爱你”。那个时候,我真的怀疑这孩子能否重新走出整个房间。 不过,也就在一个多星期之后,他就摇晃着身子在门口叫我“吴叔叔!”。他一下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这家伙个头足有1米88,走起路来直晃荡。小孩(我们所有病友都这样叫他)似乎对过去的一切忘却的很快,乐呵呵地串来串去,与周围的阿姨、叔叔和奶奶们畅想着新生活的甜蜜。他也给我讲他九死一生的经历,不过那似乎在讲别人的事。高烧不退、呼吸急促、插管抽液等等各种痛苦在他眉飞色舞的讲述中似乎变成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让大家觉得哭笑不得的是,就在他全身插满管子,病情极其危重的那些日子,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思抽空和昼夜看护自己的同龄小护士调侃、交流看“蜡笔小新”的心得。难道他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吗?后来在中央台的一次采访过程中,他谈到当他第一次被报病危时,血氧已经降到40左右(正常人在95以上),他很绝望地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妈妈,我不行了,我要完了”。我相信,那一刻他绝对是恐惧的。但青春的活力、纯真的天性使他的生命力格外旺盛。我相信他不需要如媒体报道的那样做怎么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只需要轻轻告诉自己“我年轻,我想活”,这就够了。事实上他也走过来了,“生命是宝贵的”,这是他结束采访时说的一句话,这肯定是他最发自肺腑一句话,为此他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作者:我是奔哥 回复日期:2006-2-7 13:58:46 顶!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7 14:03:37 杨大姐,这是地坛医院的留守病号了。我们一转院来,她就在我隔壁的病房里等着出院了。她的入院和治疗过程,让人啼笑皆非、欲哭无泪。3月份,她上大学的女儿被诊断患上了白血病。于是她们就住进了全国治疗白血病最权威的医院-人民医院。不幸的是,这里恰恰成为了2003年SARS病毒传播的核心,北京大多数病例的传染源头都几乎可以追溯到这里。有一天,医院通知说,她女儿染上了非典,需要转院到地坛。于是她又陪同着到了地坛医院。 这时候的地坛医院,已经将其他所有的传染病人都动员回家,腾出来接受从京城各地蜂拥而来的非典患者。医疗力量是从不同医院里临时抽调来的医生和护士组成,人心的恐慌、疫情的迅速蔓延,人员构成的复杂,自然都会导致很多混乱局面。杨大姐说,刚开始,护士人手不够,也没有人要求家属和病人的隔离。很多病人都有家属的陪护。她自然愿意日夜陪伴着自己的姑娘。我没有问她心里害不害怕被传染上,其实,谁不害怕呢。但那是她的女儿,她简单的认为自己要陪伴着她,为了这个漂亮和优秀的独生女儿。但突然有一天,几个人过来对她说,要对她进行隔离,并几乎是强行地将她转移到另外一个病区。一进入病房,没有进行对她任何检查,就开始大量注射各种针剂,她很快就没有力气再起床了。然后,再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女儿的情况怎么样了。尽管在身体稍微好转之后,好几次她都试图偷着想冲到女儿的病区去,但都被强行阻挡回来了。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地坛的病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她还是不知道女儿的死活。在她有些絮叨的谈话中,我听出,她对女儿生还的希望已经不大了。但似乎总是还抱着一丝幻想,她说,有医生告诉她,有些病人给转移到其他医院了,她女儿听说也转到中日友好医院去了。我知道,这不太可能是真的,因为北京和全国的最后一批非典患者几乎都在往地坛集中,不太可能还有其他医院接收。 果然,几天后,一个大夫悄悄对我说,那孩子在离开母亲两天后就死了,一直没敢告诉她,因为她已经有些轻微的神经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杨大姐也逐渐了解了真相。可能这个结果早在预料当中,她似乎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伤心,也许她认命了?她每天在走廊里坚持着体力的恢复锻炼,因为丈夫也染病治疗并出院不久,没有人能够在她出院之后照料她的生活。她说,没有了女儿,自己总得往下活吧。出院那天,她换上了一很精神的衣服,干净爽利,提着一个小包,和我们道声再见,走出小门,孤独的远去。我后来一直没有敢给她家里去电话,因为我不能想象她如何在那个缺少了女儿的家里生活。后非典时代,她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未来。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7 14:14:00 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个女病友,王姐。她即将年满五十,住院时间很长,家里共有11口人感染非典,四口人死亡(她弟弟、弟媳、弟弟的岳父母)。她自己离异,与孩子一起生活。长期的病痛使她显得十分憔悴,头发几乎全部变白了,声音虚弱。但是能够幸运的活下来,再能够见到自己的儿子,这使她感到很满足。在聊天的过程中,她讲了这样一个令人惨然不已的故事。 4月间,她在佑安医院ICU病房接受特殊护理。由于病情极其严重,她基本上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就在每天昏昏沉沉的过程中,她见证了一个家庭的生死离别。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知道了自己隔壁病房里也住了一个女性。一天,她突然隐约听见窗子外面有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音,开始她以为是幻觉,但医生帮她确认了,这是在医院大楼的一楼,隔壁病人的爱人不知到从哪里探知了自己妻子的准确方位,每天带着他们十五岁女儿来到窗根底下和她聊天。说是聊,实际上是他一个人喃喃细语,因为妻子已经不能够说出话来了,女儿在一旁低低的哭泣,丈夫不停重复着“好好养病,不要考虑太多”“等你好起来,我们一家三口还要到南方去旅游呢”……,也不知道过了几天,男人的声音不再出现了。医生告诉我的朋友,他也发现被感染了,而且也很重,很快就去世了。但是女儿却坚持每天来陪伴自己的妈妈,她似乎反复的只叫着一句(我的病友用低低的声音学着,那声音很轻很轻,似乎是从天外飘入脑海)“妈——妈,你不要离开我”。我不知道房里的母亲是否听到了女儿的呼唤,因为她不久就告别了人世,但那轻柔而无助的呼唤的确唤起了另一个母亲的坚强。我的病友说,那时侯,我就想起我的儿子,我不能让他这么早就没有了妈妈,我不能让儿子也这样凄厉的叫着妈妈。她很幸运也很坚强,在被医生宣判了好几次死刑之后,又顽强地活了下来。 临别时,她提到出院后一定要设法去找到这位失去双亲的女孩,尽可能地给她一个家庭的温暖。出院这么久了,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找到。
作者:君艳江南 回复日期:2006-2-7 14:18:50 回归正常世界的道路 诺大的地坛医院,现在空空荡荡。只有我们这样一小片病区十几个SARS病人、几十个医护人员和一些零散的装修工人。媒体中关于非典的报道渐渐稀少了,各种集会,各种晚会一个接着一个,人们都沉浸于后非典时代的喜悦。看着电视中的那个正常的世界,我们囚禁的身心不由得摇摆不定。 有机会,我们总要尝试一下,距离回归正常世界还有多久和多远。 我们所在的病区名义上还是禁区。但也可能是认为我们这些病号们已经不再具备传染性,围绕病区的护墙开了一个小门,方便医疗仪器和生活垃圾的进出,平时也不加锁。于是这里就成了我们探索自由世界的窗口。白日里这里不时有工人们从门口走过,隔着小门和我们好奇地对望。晚上医院里空旷了,我们总是趁护士不注意的时候溜出小门,蹒跚着在门口溜达个十几步,带着几分偷吃禁果的得意。想着白日里,一群筋骨强健的工人们就从这里走过,自己的脚步也不仅有了几分精神。 起初,护士警告我们不要违规,但能够到一片属于正常人的土地上逗留片刻成为我们康复中最有诱惑的一件事情。随着护士管理的日间松懈,和我们元气的逐渐恢复,我们走出门口前行的距离越来越远。夏夜的晚上,几个能走动的病友换好简单的便衣,躲开护士的耳目,行进在医院寂静的林荫道上。因为我们这十几个人的存在,医院还没有恢复正常的医疗秩序。除了个别医院职工,医院里的人很少。偶而碰到一个人,也丝毫对我们这群男女SRAS们不加额外的注意。医院的门诊楼前有一个小花园,有简单的亭子和石桌、石凳,我们常常在那里聊天,有时还玩玩扑克。最大胆的一次,我们在门口警卫不注意的情况下成功的走出了地坛医院的大门。再穿过一道小门,就到了地坛公园的大门口。门口的大道上不时有夏夜散步纳凉的人们,三三两两走过。第一次离正常的世界这样的近,我们兴奋但略带几分恐惧,万一有人从我们或浮肿或消瘦的形容,不合时宜的装束看出我们是从隔壁的传染病医院跑出来的,会露出如何惊恐的反应?但事实上,人们的神经早已经不再敏感了,即使对我们中间一位身着病号服的也没有另眼相看。坐在马路牙子上,我们聊着天,混杂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我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两样。我们被人忽视了,这种感觉真好! 对我这个男人来说,回归正常还有一个标志,就是开始用欣赏的眼光捕捉身边的女性-可爱的护士们。白衣飘飘的天使,翼然翘立的燕帽,轻盈如风的步伐,温煦的微笑,我曾对护士这个群体有很多美好的想象。在地坛,在后非典时期,我才真正有机会(或者说是有心情)可以接近和探究护士这个群体。在最紧张的时刻,医护人员都尽量的减少与病人面对面的机会,身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防护,一切女性们都抹去了各种曲线上的差别。还记得刚从宣武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院方可能肯定了我们这些病人都没有了传染性,再加之六月的天气日益炎热,护士们的着装降低了要求。一位护士来给我扎点滴,我无意中打量了她一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原来她把护目镜摘掉了,裸露着的双眼和黝黑的眉毛清晰得让我陌生而感动。我终于看到一片健康的肌肤对我不加设防了。 刚转入地坛医院,我一眼看去,这里所有的护士都显得那么清瘦、窈窕。她们身着的防护服是一种粗纤维的布料,而不是其他医院那容易鼓胀膨起的化纤原料。这种服装更加贴身,能够衬出女性特有的曲线和飘逸。所以地坛的护士们真正让我有种白衣飘飘的感觉,这才是正常的世界真正的女性。心情的放松,工作量的减轻,都让曾经非常紧张的护士们不时露出她们的本色。这是一群爱笑、爱玩、爱美的女孩子。可惜口罩依然掩盖着她们的面容,使我无法辨别彼此。有一次一位护士说想借我一本书看,等我找出来时,又不知道到底刚才说话的是那一位了,一样的来去如梭,一样的衣带飘飞。有时溜出禁区散步时,可能会撞见正上下班身着便装的小护士。横眉倒竖轰我们回去,也不妨碍我们大饱眼福。新潮的服饰、肩背的小包、卡通的饰物,浑身上下透着一种青春的新绿,其实这些常年身着制服的女孩们换上便装更觉得美,为什么,可以是她们更珍惜自己不多的展示机会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被打发着。电视新闻中对非典的关注逐渐淡漠,所有的公共场所一如以前的热闹和喧嚣。也许是太害怕被这个世界真的遗忘吧,几乎所有的病友不论自己身体恢复如何,都想早日出院回家。 终于在8月13日,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夏日,我被获准出院了。迎接我的有我的家人和单位的同事们,鲜花、微笑、拥抱,各种摄影摄像的镜头记录着我结束105天的非典历程的那一瞬间。 回家路上,透过车窗,我又一次打量着自觉已经有些淡忘的这个城市,人流如注,车马如潮。非典就象一阵寒流一般突袭了这个城市,又了无声息的消失在遥远的北方。偶尔在出租车上、公共汽车见到“今天已消毒”的标牌,还依稀提醒大家这个城市曾经搭载过一个多么凶悍的不速之客。 (全文毕) 最后整理于2006年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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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就 是 美 貌 与 智 慧 并 重 , 英 雄 与 侠 义 的 化 身 小 渔 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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