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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5/11/5 15:28:51 人气: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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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她和我的今生今世
小时候,她在城里,我在乡下。八九岁上,她从城里回来,带给我和妹妹每人一件她亲手缝制的黑底红花平绒上衣,她招呼着我和妹妹过来试穿,穿了新衣的我们欢喜而又局促地从她身边跑开。 很多年后在我家的客厅里我跟她提起这段往事,她说,你居然还记得,我说怎么会忘呢。是啊,怎么会忘呢,一点点的好,我都不会忘记。其实,那些年关于她的记忆仅仅是那次穿了新衣的感激,再仔细地往记忆里搜罗,也不过是十几岁上,和母亲在晚饭后月光下纳凉闲唠的当儿,母亲偶尔会提起一些往事,母亲说,我嫁过来的时候,你父亲家里一贫如洗,连一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你大伯让你娘把她陪嫁的新被面送给我们一套,你娘都不肯。母亲非但没有博得我的同情和怨愤,我却责怪母亲,那样物质贫乏的年代,谁不爱惜自己心爱的一点点嫁妆呢,换了我也不会给你。 她至今不知道,时光的幽巷里,我曾经这样纠正过母亲对她的不公。 我唤她娘,她是我的大伯母,我是她的大侄女。 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她养儿育女,我辗转求学,除了逢年过节亲戚的往来,我们之间一直没有过多的联系。唯一的改变是,我毕业后参加工作也来到了城市,与她所在的内乡县城相隔六十公里的长度。 我二十四岁那年的早春二月,传来消息说大伯病逝了,我和家人一起去奔丧。我看到她丧魂失魄地痛哭,更见不得大伯留下的任何遗物,我知道娘和大伯恩爱的一生难舍难分,我说,走,跟我到南阳去,孩子小,才三个月,需要你来帮我照顾。她迟疑,她是和我一样不太想麻烦别人的人,然而她知道我的本意是想让她换个环境,远离这个睹物思人的伤心地。就是这样的契机,她真真切切地来到了我的生命里,而我遇到了一个可以用心灵相依偎的知音老人。 是的,直到今天,我仍然可以对别人说起,娘是我的朋友,虽然她大我34岁,我们更像一对知心的姐妹,我们彼此懂得,并相扶相携着,走过一段亲情浓浓的时光。 她帮我带大了两个孩子。孩子还没学会走路时,她做小小的精巧的布鞋给孩子穿,那样丁点大的好玩的鞋子,我一直没有舍得送人或丢弃,我保存着将来留给孙子穿。女儿上幼儿园了,她做有着素淡小花的旗袍给女儿穿,领着穿旗袍的小小女儿穿行在大街上,我亦能够走出一种别致婉约的心情来,这是娘给的时尚。 后来,孩子上了学,她自己想着住在我家没有多大用处了,不愿意再拖累我,执意回到了她所在的县城。但我和她之间,已经胜似母女的感情丝毫没有因为距离的拉开而改变。过些时日,我总会亲自开车去接她来家小住,我们盘着膝坐在沙发上,像一对好朋友一样款款谈心,有着说不完的话题,总也没有厌倦的时候。在我经历磨难和变故的日子里,她也是这样,温温地鼓励我开导我,陪我一起走过了一段艰难却又快乐的人生岁月。 而今,一切似乎都好了起来,我们对彼此的生活放心并满意。我放心于她依然开朗的性格依然健康的身体,她满意于我终于安定稳妥下来的儿女双全的幸福生活。 仲秋前夕,我去看她,她拿出给儿子和女儿分别做的棉衣棉裤,包了几个大布包,我展开来看,一套今年穿上正好,另外一套够宽够大,孩子可以穿到上初中了。不知怎么我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征兆——难道以后不能够再做了么? 国庆前夕,娘打来电话,说背疼难忍,吃不下饭,想来南阳检查一下。我带她去看病,医生询问了病情,拍了胸部和背部的片子,并没有发现骨头的病变,在确定没有骨折或骨质增生引起的疼痛外,医生说都是些正常的老年疼,开了一些常规的药,回家慢慢调理。我要替她去买药,她坚持不肯,她说既然没有多大的事,她带回去自己买。 我留她在家里住了几天,果然病痛好转,饭也吃得很正常了,我放心下来。她依然起大早把全家的饭菜做好,在白天帮我煮几遍的中药,细心地筚出汤汁端出来让我喝药。我说娘你不要再这样为我做事了,你身体还有不适,得歇歇了,她却说累不着,她在我家的日子里,她永远抢着替我做所有的家务。我告诉她,马上放国庆长假了,真想背起背包去驴行,可是孩子们都要回来了。娘说,你去吧,趁着年轻应该多跑跑,孩子放假了送我那里去。我没同意,跟孩子相聚的时光,我要全心全意陪着他们。 没想到娘回去的第二天,病情突重,住进县医院,做了一系列全面检查后,医院方面含糊其辞,怕不是什么好病。她的儿女们随即把她送到南阳的大医院来治,我闻讯带着儿子赶去时,她正疼得弯腰坐在床上,抬头看见我和儿子进来,她忽然失声恸哭,除了大伯去世,我还从没见过乐观的她这样悲伤。她向我哭诉,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她说,回去一直都没有吃进去饭,从背到腹,哪儿都疼,疼得忍受不了。 在医院里,我守在她的床前,疼的时候替她捻背,不疼的时候像在家里一样与她谈东论西。她会忽然停下来,盯着我的衣服看,她说,你今天穿的毛衣真好看,颜色也好,款式也好,我于是便笑,我在她的眼里,一切优点和缺点,都是好的。她宠我疼我,她娘家的亲戚来看她,她依然会提到我的小名,她对他们说,燕子比我的亲女儿还亲呢。 我们一直在等候检验结果。就在今天下午,我往医院打电话,娘的儿子告诉我,诊断结果已经出来,确诊胰腺癌。我的心扑通一声掉了下去,脑子一片虚空,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仍然不能相信这样的不幸会落到我最亲爱的娘身上。 我赶到医院去,她看到我进来,脸上立马有了笑。我搬小凳坐在她跟前,我不敢让自己沉默下来,不停地给她讲我所看到的听到的趣闻轶事,她是那样的开心,她还不知道她的病情呢。我心酸楚,背过身去,偷偷擦掉眼角的泪。我很清楚地知道,以后的日子,对于娘来说,意味着与命运的苦苦抗争,她还能像今天这样轻松爽朗地笑吗? 开车行驶在喧闹的车水马龙中,我的脑海里不断剪辑着我们一起走过的一幕一幕。我想到娘给孩子提前做好的中式对襟的棉袄,心里突然被掏空般的疼痛,以后的冬天,谁还来为我的孩子缝制浆洗棉衣?——我的眼泪流了一脸。我仿佛看到人生的大幕缓缓拉上,我和我爱的人先后庄严地谢幕,这真的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红尘滚滚里,谁还记得,她和我的今生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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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聊:敢问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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