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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5/8/18 10:57:25 人气: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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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宫砂(转)
她看着母亲哭泣的脸,一个女人的所有悲伤都写在这张脸上。母亲,那个曾有着花容月貌的女人,怎么是眼前这黄脸干瘪的躯壳?她牵过母亲的手,幽幽的道:娘,我嫁!母亲哭得更是悲怆,突然,冲过去捶打蹲在一旁叹气的父亲。那个男人任由着妻子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肩头,却没有丝毫的反抗,弟妹跑过去拉开母亲,跟着一起哭泣。这个家,充滞着别离的悲伤,而她,却是那个要离开的人……
从父亲点头答应李家的亲事时,她就知道,自己是被锁定一生的人,命运会是她脚上的枷锁,锁牢她的脚步,也锁牢了她的喜怒哀乐。她不怨父亲,这个被贫穷折磨得猬锁的男人,女儿已成了他唯一的财产……
她披上嫁衣,盘起了长发,红盖头下的脸,和她的心一样一无表情……
她的丈夫,那个十一岁的少年,由着仆人搀扶着只与她拜了天地,便被匆匆送回病榻,而她则被安置在西厢独立的一落小院里。花烛双垂,鸳鸯锦被,大红的喜字却只映得窗外零堪的树影冷冷清清。她褪去那身红衣,露出手臂上那滴朱砂,她的清白,在红烛下弥漫着血一样的悲哀。
没有人需要她做什么,甚至,不需要去侍侯她病得奄奄一息的丈夫。她只是一个工具,经过那样热闹、喜庆的过场,她就象在第二日被撤去的红灯笼,被搁置在角落里。丈夫,那个男人,不,应该是那个孩子,对她而言,只是一个空挂的词和偶尔从仆人嘴里听到的时好时坏的身子。那个冬天,她学会了与院子里那几棵稀落的梅花做伴。
第二年的春天,她身着一身缟素,跟随着灵柩,送别她夭折的丈夫。那一年,她十八岁—— 一个年轻而清白的寡妇。
夫家询她,是留下,还是再作嫁。公婆怜她日后的清寡孤独,虽是她与儿的缘浅,却也不愿亏待了她,‘寡妇’的名份不该是她身上的烙印。可是,她幽幽摇头,眉间笼上早至的郁满伤怀。她决意留下,做一个守贞的媳妇。公婆叹息,她却唯知心衰的太早,不似墙里红颜,再作出头。
夫家为她另寻了村角的庭院,称它‘守贞堂’。
堂前柴门,门上新黄,伶伶如她不禁的孤意,漫着无声的隔绝在门之外的那热闹凡世。她和她的院里梅花仿佛都不沾入人尘,只靠着一些女红清薄守日。也是她的孤绝,竟很少有人来打扰她,除了一双公婆探她,便再没有脚步停在她的堂外,来来往往的人声,近了又远,也在偶尔,她侧头听去,心底落满一片寂寞。
还好,梅花又开。
她从夫家只取了那几株梅,公婆见她所爱,心惜她度日的苦楚,命人与她移种窗外。她心下生出对这对父母的感动与感情,含泪中拜别老人。
梅花再开七度。
岁岁年年花相似,人依旧。只是,公婆相继而过,丧子之痛终是熬得命里苍苍,经不起消磨。老人临终由她守在床榻,她泪涌而出,紧握着老人的一只手贴在心怀,老人把另一只手停在她的青丝上,嘴角微微的笑意:“这么黑的头发,我儿无福了。”最后的离去,老人在她的手心放入一只发簪,那是不要她再空寞了她的日子,该有人为她重挽长发并入花钗。
可是,她一如往昔的行进光阴,孤独里凭吊而出的清淡渗入她如雪样的年华竟开出有着动人心魄的美丽,那是一种风韵,象梅,孤傲独立。
那个冬天出奇的冷,火盆里肆意的柴火燃烧出的温度怎么也填不满屋子的冷清。她放下手中的女工,轻轻搓着已凉透的手。她很少会低下头细细看自己的手,她没有发现皮肤上已有了细微的皱纹,象她悄悄而去的打了皱的年华。
可是,窗外的梅却开得很好,枝枝斗艳,一朵朵新放的花瓣就象她的欣喜的孩子,总也搏她含唇一抹。
她披上风袄走出屋子,花前人独立,那么好的写照却映红了她的一袭的清华,是鹅眉如黛,藏上了她的牢。
她眼过柴扉,却听到一声细微的呻吟被隔在庭外。
一具黑色的躯体躺在她的门口,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出他是个男人,一个好象受了伤的男人。男人伤得很重,衣衫破褛,脸上身上的伤痕满布,虚弱的呻吟更象是救命的呓语,一遍一遍为生命求助。
那是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梦外他都被一个仙子所眷顾。
男人醒来的第一眼便被她的清瘦所动,那样一个她直入他底处最温柔的心弦,每一根沉吟都是楚楚的怜惜。可是,她并不仔细看这男人,在他真正清醒之后,她只是把熬好的汤药放在他的床头,然后轻声掩门而出。他看着她出没门前的衣袂,想唤她,却迟凝。
她几乎也不跟他交谈,除了低声的关切他的伤势。她并不问男人的由来,也不问他的去向,她有意的与男人保持着距离。男人才突然发觉,原来,她是一个寡居的妇人。心下的怜痛更深了些。
窗下女工,窗外梅花,冬天长得好象没有尽头,她抬眼阅窗,处处飞雪如花,每一片都织成一张网,网的里面是她。那个男人似乎已无大碍,或许该请他离去了。她的门前禁不起多一双的鞋印。
她轻轻暖着冰寒的双手,肩上却突然多了一件衣裳。
天寒了,多添一件衣。男人看着她,眼里藏不住的心痛。
她慌忙闪开,轻声道谢。
男人转身进屋,门前隐隐的深吸。
她脸色突红,再白,一瞬间,心乱了。
她更不敢看那男人,却不是先前的陌生,而是真的有一些怕,怕他再惊扰了她早已沉渊的俗念。她从男人的眼前低头而过,任他的目光只是孤单的倾露着感情。
你,好了吗?她依是不看他,如果你已无碍,该早些回去,也好让你的家人为你放下心来。
男人无声,只是看着她,那沉默使她终是好奇的抬头对他。
男人突然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跟我走吧!
她惊惶失措,忙要抽手逃去,可是男人只顾紧紧握着,让她奋力难逃。
跟我走!男人再一次沉声道。
她只是挣扎,只是挣扎,可是。
她突然不再挣扎,却是滴下泪来,落在男人手上,男人一惊,忙松手。
她无声的自泣,这悲怆仿佛是心里千年的果,从离开父母的出嫁到为亡夫戴寡的空守,这没落年华的孤独把她的植成荒野。她本是认命的,本是随着亡夫葬了自己的心,本是如此的过着,本是忘了问津自己的不甘。可是,这个男人却硬生生的打破她的戒律,硬生生的挑拨了她的委曲。。。
男人面对她的泪,心痛如割,只把她拥入怀中。
她没有挣扎,那个宽厚的怀里,她的伤切被温存着,那一刻,她知道,她已不再是那个守着一无所有度日的寡妇了。
她的苍白被红润替代,她的寂寞被欢愉驱逐,她知道了心动原来是那么美的一种牵挂,爱情原来是灵魂的山泉。她的生命突然间满载着花意春暖,没有一丝的空隙再被寒冷冰封。
男人痴痴看她,那个不入烟尘的女子因他而丰满,竟是这样的美丽。
直到男人的家仆寻主而至,她才知道,男人,原来是一富户的东家。
男人把她带回大户,朱红的门庭开启着暗髓深沉,似无尽也无出。
一个女人打量着她,从她的衣钗到步履,冷冷的掠过。她遇上女人的眼光,不屑如刀,划过她的无措。她已知这是男人的妻子。
那是一间偏远的客房,男人知道她喜欢清静,只想选好了日子便正式的纳她入门。那只是一个仪式,她并不在乎,而男人的怜取才是她心的归皈。
可是,女人却不答应。
她隐隐听到女人宁可让一个青楼的女子入门,也不可接受她,因为她是曾为人妻的寡妇,她的贞洁早就赋注于另一个明正言顺的男人,在女人的眼里,她如残柳败花,风腰轻荡。女人告诉丈夫,这样的她永远配不上男人。
男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深沉,妻子的话一遍遍绕在耳旁,他开始忌妒那个男人,甚至愤怒,那个早逝的丈夫让他一点一滴的尝到了屈辱。他不再提什么时候举行那个仪式,更渐渐的少了来看她。这院里没有梅,倒是春乍始,多了几株细柳的垂青。
那夜,灯花莹结。
她的房前早已习惯了清冷,侍女们暗指这为‘冷宫’,而她就是那被冷落的人儿。男人只是很少的来问侯她一句,她看着男人的眼里的不在的热情,不再强求留下他的步子。那夜,前厅若有传来喜乐声,锁呐越入她的窗户,虽只是飘弱的几声,却分明在说着喜事。
那是女人将自己的侍女许给了男人作小,那是天地为证的一桩婚事。前厅里,男人红袍加身,挽着娇娘,一遍遍叩首。
她一直微笑着用手指拂过那柳叶,又青了几分,又绿了几许,原来,真的是春天来了。。。 可是,三月的湖,却水度如冰。
她只象是睡着了,除了苍白,她安详得象个初生的孩子,承着一袭的白裙洁如晚冬最后的一朵白梅花儿,只身而去。
那是她最后的一次梳妆,男人叮咛要好好的葬她。衣衫褪却时,手臂上,那滴鲜红的朱砂那么夺目的出现,似泣泣的鲜血。
男人惊住,接着,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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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一辈子都这么孤单,我想我会一直孤单,这样孤单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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