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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蔓殊菲儿文集灵类小说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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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尘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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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5/6/27 22:22:32 人气:61 楼主
蔓殊菲儿文集灵类小说卷

灵类小说卷 


善是美的,如同光,恶是美的,如同夜
疯魔是生命的另一个极端,越近死亡越残忍
我们可以回避,但决无法扼杀,她在黑暗中存在
在我笔下存在,隐恶与生命的较量
让故事开出亘久不败的血色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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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音菩萨钦定取西经使者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帅到掉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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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5/6/27 22:23:18 第1楼
Re:蔓殊菲儿文集灵类小说卷


国色天香   文 / 蔓殊菲儿





唯美的笔触,读完有一种嗜血的疼痛。



呵,牡丹,我梦魇中最艳丽的花,我骨血中最灿烂的灵。
我要你,用满园沉香的灰葬我。
我要别人不敢想象的奢华来殉葬——用你所有的国色与天香!

Andy问我,为什么没有一种花能比得过牡丹的美艳,用在绫罗之上,一切花幻的图案都是牡丹一人艳冠群芳?我靠坐在沙发椅上,缓缓吐出烟圈,微笑着说:“那种美是一种将疯癜发挥到极致的艳丽,因为牡丹花神就是一个疯子。”Andy对我的回答很吃惊,我于是慢慢道来:“大周朝某年隆冬,女皇武则天在上林苑诏令百花开放,牡丹一人怠慢圣意,激怒女皇,凡御苑牡丹,尽行炮烙,欲要灭族。谁知花神迟到,只是为了花时间孕育最美的花,于是枯枝上尽绽繁花,艳华绝美,令群芳失色。女皇于是消了灭族之心,只将她全族贬至洛阳。花神将王权置于不顾,却受死都要求绽尽极华,在今人看来不是疯子是什么?”Andy听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是夏洛集团唐装服饰品牌“国色天香”的首席设计师Manlinsa,29岁,Andy是我的助理设计师,比我小5岁,从美院一出来,就跟在了我的身边。Andy叫我蔓姐,我真名叫孙蔓琳,1995年从服装学院毕业。在夏洛公司从一个小小的分公司设计员做起,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到了今天的位置,Andy比我幸运得多,她来应聘的时候,公司正是大辉煌时期,有很多毕业生把这里当作天堂。人事部经理认为她不是学服装专业的学生,不想要她,可我正好看上了她画的一幅水彩插画,画的是一个半垂着头的年轻女子,面容极其美丽,穿一件雪纺的黑色长裙,被包围在一大片半调零的牡丹花丛里,色彩用得很压抑,偶有一两个大朵的鲜艳抖擞而出,用花光衬着女子苍白的脸。我极爱这画,于是留下了她,作我的肋理设计师。Andy只是画这画的人,她并不明白画在我心中的触动,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我跟她讲的故事和她画的画都是在我身边真实地存在过的——我的母亲和她的牡丹花园。

在故乡我有一片牡丹花园,那是从我母亲那继承来的,母亲姓唐,她家原是以这个花圃为生,专营各种绝色牡丹,母亲是那家的独女,自然不须她做任何事,只是在闲暇时带我回去赏赏花而已,后来外公外婆相继去世,这个花园也传给了我的母亲,她并没有按爸爸的建议,卖掉花园,而是继续请人经营了下来,“我就爱那花,就算是卖不掉,出钱,我也把她们养着。”母亲爱花,相反,对人却是相当残暴的,如果不是因为最后到医院诊断出她患有先天性精神分裂症,我到现在也想不通,她是怎么忍心用手所能及的东西打爸爸和我,不管是拖把还是木笈。我常常在飞来飞去的杂物中哭叫爬行,爸爸则担负起空中接物的任务,我们,便轮流地鼻青脸肿着。

“当时我招你进来,是因为我喜欢你的画。”我坐在沙发椅上,悠悠地说,用手中的烟远远地指着对面墙上花丛中的女人:“那像我的母亲。”“你的母亲有这么美?”Andy惊叹道,我反问她:“难道我不美?”“蔓姐当然美,我初见你时就有一种惊艳的感觉。”“但我母亲比我更美,美上十倍,比你的画更美。”我得意地说:“你是美院出来的优秀生,画功极好,但还是画得不及她漂亮,她长得像她家世代种的牡丹花一样国色天香。”

是啊,如果没有那样绝艳的容颜,从小暴虐而冷漠的母亲又如何会有如云的追求者?如果没有那样绝艳的容颜,我的父亲又如何会使尽一个男人所有的明追暗斗,甚至阴谋诡计,只是为了得到她?最后她折磨得我们死去活来。我学美术,考上外省的服装学院胜利逃亡,父亲却不堪其苦,终于在我大三的暑假,以放弃所有为代价离婚,目的只有一个——逃离我的母亲。

我开始不知道母亲是有病的,我只知道她在我幼年成绩不好的时候常扮鬼来吓我,然后打我,我从小就怕她,甚至浑身发抖。如今父亲跑了,我如何敢在家里住?在取得和父亲的联系之后,我悄悄地收拾东西准备趁夜溜走,可打开房门,我却看见母亲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我呆在那里,手中的大包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你要到哪里去?我的女儿?”我听见她甜美而平静的声音在黑夜中冷冷响起:“去找那个畜生吗?他不会要你的。”她继续说,这后来的话,像一把刀,轻轻地,从我的头皮上割下来,我眼睛发涩,鼻子发酸,牙齿咯咯地叩击着。“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走么?我有病,我有先天性精神分裂症,间歇发作。他和一个疯子生活了20年,他当然受不了,走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走呢?你是我的女儿啊,我有的病你也逃不脱的,现在看不出来,以后你就会慢慢地变成我这样了。你要逃到哪去?你哪也去不了,你只能乖乖地作我的女儿。你知道你外婆是怎么死的吗?是疯死的!我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你也逃不了!哈哈哈!”

她在黑暗中笑着,我全身的骨头像散架一样,被她那席话拆了下来,她的每一声笑就是我一根骨头落地的声音。最后,母亲穿着长睡裙像风一般地从我眼前飘过,进了她的卧室。我便像一堆烂肉一样滩在原地,微微地抽搐着,泪不断地从眼里淌了下来。

以后的假日,是漫漫无期的恐惧与折磨。家是安静的,她听不得一点音乐的声音,她只让我听她飘来飘去的脚步声,然后她会在半夜把我推醒,跟我绘声绘色地说她华丽的恶梦,我不敢听,我越听越害怕,我捂着耳朵说我不要听,母亲微笑着说:“不听也罢,你迟早会天天做这种恶梦的,嘿嘿嘿。”
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我已经习惯了,再不会吃惊和害怕。只是整天给我母亲一张冰挂子脸。

但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到来了,一次我半夜醒来,感觉到自己要窒息了,发现我的母亲正骑在我的身上,用双手卡我的脖子,“我不想活了,你和我一起死吧……”那天晚上,我用了全身的力才把母亲推开,给我们在B城母亲唯一的好友家打了电话,等黄阿姨带着她的丈夫和弟弟一同赶到的时候,我已将母亲反锁在了房间里。

黄阿姨进来的时候,我已站立不稳,腿一软,跪了下来,“她在哪?”她问,我说不出话来,只是爬到她的面前抱住她的腿蔌蔌发抖,仰脸睁着眼睛,泪汨汨地流下来,当黄阿姨的丈夫和弟弟冲进了我房间的时候。妈妈正拿着一把剪刀剪她的手指,她听到他们进来,于是笑起来,扬起满是鲜血的手,说:“我的女儿,我的新蔻丹好看不?”黄阿姨抱着跪在地上的我头,两个男人进去话也没说就按翻了她,她挣扎着叫喊:“你们要干什么?”“送你去医院!”一个男人说,“我没有病!我的身体好好的。”“可你是精神上出问题了,要看病!”“别跟这个疯子说话,快把她绑起来!”另一个男人说。“你们说我是疯子?哈哈,哈哈,谁告诉你们说我是疯子?是不是她?”母亲在两个男人的压迫下抬起头来,挣出一只手,指着我咬牙道:“小畜生,你居然说你的生母是疯子,你不是我的女儿么?我是疯子你也会正常么?你还嫁得出去么?还会有单位要你么?你给我记得,我是疯子,你也逃不脱!”我合着眼埋脸在黄阿姨的怀里听任她骂着,牙齿咬在唇上,有血的腥味。

“我的母亲很美,她是那种到哪里都可以让众人侧目的女人,她的皮肤像真丝的白锻一样光润洁净,透出牡丹花一样的晕色。她的嘴唇,是红绫的颜色,腰如杨柳。当夜暮中,她站在花园里照顾那些花朵的时候,我就觉得,是花神临世了。”我把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放在扶手上轻轻击打着,Andy睁大她的眼睛,听着我讲我母亲的故事:“她是一个手巧的女人,会用老式的缝纫机绣花和做各种各样的衣服,我小时候的洋纱裙子和仿缎小旗袍就是她做的,她总可以用一些乱七八糟的布料拼出最美的衣服,因此,她也是她的那群朋友中,最会打扮的女人。”

我们把疯子母亲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自然是很快地收钱办理好了一切,我眼看着他们把嘶叫着的母亲安置在了一个有铁门和铁窗的病房,主治医生冰冷的手一把抓住了我,“不要走,小姑娘,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吗?”医生温和地问,他的声音是冷的,冷得让我害怕,“你也长得很漂亮,像她,过来,我想给你也做一个检查。”我立即明白了,挣开他的手,后退着:“我没有病”我说,然后就转身逃开,我听见有人追上来的声音,我拼命地跑着,出了第四病区的大门,正好迎头过来一个白褂子的年轻男人一把拦住我,他那么高大,身体硬得坚不可摧,他把我抓住,抱了起来,我在他怀里挣扎着,踢掉了一只白色的绣花皮鞋,他把住我的手,稳稳地走进病区,那时的我穿着淡粉色绣花的连衣裙,如水的青丝披在肩上,只在右额上别了一只小小的水晶发夹,在他的怀里,光着一只脚,泪流满面。后来做完了检查,并未发现我有什么神经上的病症,只是相对于同龄的女孩来说,有很强的臆想和自我暗示。“最好隔一两年来做个检查,毕竟,你母亲的神经分裂是属家族性的遗传病,很可能你也有,只是现在不确定而已。”医生这样说着,我答应着,光着一只脚走出来,那个男子提着我的一只鞋在灯下等我,他很年轻很好看,我想他一定大学刚毕业不久,他蹲下为我穿上鞋,站起来后对我说:“如果刚才弄疼了你,实在对不起,小妹妹。”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真好看,有一双长腱毛清凛凛的眼和高直的鼻梁。如果在大学里面,肯定是被很多女孩侧目的那种,他的声音也真好听,像仲夏夜温凉的风一样。我在他的面前低下头来,慢慢涨红了脸。

耀辰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我每次看完母亲就站在那棵大玉兰树下等他,他下了班换了衣服出来,搂住我的肩膀,于是我们一起去吃饭。我因为家里出事便休学了一年,照顾在医院的母亲,安排她的住院费用,那时还指望着她好起来。家里的积蓄不算多,我拜托黄阿姨把家里的房子租了出去,我则搬进了耀辰的房子。把初吻和初夜都给了他,给他洗衣服,做饭。后来我接了真丝厂的一些画活来作,在那种高级的扇面手帕和真丝旗袍上画盛开的花朵,有兰花,桃花,芙蓉,山茶等等,最奢华的就是大牡丹,也许是我从小耳愠目染的缘故,我画这种花画得特别好,于是到了最后我就专画牡丹花,居然也可以攒足零花钱,虽然吃住都靠的是耀辰,但我不好意思伸手向他要太多的钱。耀辰很爱我,无论是在平日还是在床上,他都很爱我。他凝视我的眼睛里总有一种不会熄灭的热情,我也很爱他,白日他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里经常画着画着就发起呆来,是想他,而晚上睡在他的怀里的时候,梦里的人还是他,我甚至想一年后读完我的书,就这样在家里画着牡丹花,和他过一辈子。可是他的朋友总说我的眼睛和别的女孩极不一样,是月下幽艳的井水,极清而深,他们觉得我的眼底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横亘在那里。
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母亲的血在我的血管里面隐密地燃烧,在我小的时候就发作过。
后来的发作是和耀辰在一起的时候,我常常会没有任何理由地猜忌他,每天都要查他的手机看有没有和异性说太多的话,有一次我去医院给妈妈送汤,正好看到他和一群漂亮的护士谈笑风生,我当时装没有看见,径直进去。回家之后,我把画花的红颜料调在水里,等他回来经过我的桌子,我就站起把小桶一提,全泼在了他的身上。最厉害的一次是头一天和他吵完架,我一直都没跟他说话,第三天他喝了不少酒回来,一关门就把我按在床上要履行他同居男友的权力,我拼命挣扎,踢打,叫喊,最后成了母亲发病时的嘶叫,但他不放我,他好大的力,喝了太多的酒,他坚持得太久太久,我的身体到了最后几乎要崩溃,但他没有按牢我的手,以至于我把他的脸和胸膛抓出了一道道的血痕,几乎要把他的一只眼睛给挖了出来。他脸上缠了一个月的绷带,拆了之后还留有一点印子。他的朋友知道了之后,越发叫他离开我,但他不肯,他说:“从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可以像小蔓这样让我疯狂,我要娶她!”那些日子我是沉默的,我心痛他被我抓成那个样子,我怕我真的有母亲那样的病症,我叫耀辰陪我去做检查,结果我是一个正常人。我感到恐惧,我想到母亲过去也是没有的,她是慢慢地变成这样的,我埋脸在耀辰的怀里痛哭,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放心,不管如何我都会娶你的,就算是将来你有病了,我是医生,我知道会怎么做,一定会让你好起来。”我知道耀辰爱我,他是可以拯救我的男子,在他的怀里,我可以完全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是那么强壮而健康的男人,他的阳刚足以驱散母亲所予的阴惨的宿命。我于是对他很好很好,我会像母亲那样煲鲜美的汤并不让它坏掉,我病中的母亲和我的男人每天都可以喝到美味的汤。耀辰省吃俭用地攒着钱,我家的事我们一直瞒着他家里,他说,等我休学期满了他就送我去上学,等我毕业,娶我为妻。

“真想见见你那可与牡丹花相媲美的母亲,蔓姐,你什么时候可以接她来这玩呢?”Andy快乐地问我,我说:“她已经不在了,我20岁的时候她就死了,花园起了火,她也在里头。你知道么,那气味居然是香的,焚烧了几百株牡丹花的芬芳,弥漫到好远好远,我从没有闻过那种味道。当年,武皇炮烙上林苑牡丹也不过是这种阵势吧。”

Andy不知道,美的背后,实际隐藏着多么悲哀的故事。那天下午,我的母亲从医院里跑了出来,她居然拿着仅剩的一点钱去旗袍店买了一件天丝的牡丹花旗袍穿上。然后她来到被我已租出去的房子找我,住户不知我家里的事,说我不在,他们看到我的母亲是光着脚下楼的,她被打过针,走路歪歪扭扭,早已踩不稳高跟鞋,一出店就把它们给扔了。她那一天到处找不到我,我那时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耀辰的房里画我的牡丹花。母亲最后去了她的花园,花已死了不少,她于是用死了的花枝引燃了火,那一天晚上正好有风,整个花园都着了起来,她便迎着火走了进去……我和耀辰与医生们赶到的时候,火已补灭,她和她的花朵全都归为平地。我在牡丹沉香的灰里摸到了我已被烧得不成人形的母亲,她的双手抱着一样东西放在胸前,我一摸到就哭了起来,那是一个已被烧熔的花式铁铸相框,里面放着的,是我读大一时寄回家的第一张照片。我抱着她哭喊:“妈妈,我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走呢?”这时,我听见咯嚓嚓的声音,母亲焦黑的头从我怀里掉了下来,她的身体也碎作了几段。

我把母亲葬在了她的花园里,花钱请人铺上生命力最强的草皮,撒了一些太阳花和紫云英的种子,但再也没有种上一株牡丹花。

这件事轰动了全城,母亲的主冶医生受到处分,报纸上登载的是,“精神病人逃出医院,艳装夜行与花俱焚”多么美丽的死亡,但实际上是病情恶化的结果。耀辰家再也瞒不住了,他的妈妈从本省的另一个城市赶来,要儿子与我立即分手。我端着刚做好的水果沙拉出来,听到他妈妈说:“你觉得她长得漂亮,玩一玩可以,但你不要把魔鬼娶进我们家的门,我不想我们家世代都是疯子!”耀辰坚持已见,和他的母亲争论,他把我揽进怀里面朝他的母亲,说:“小蔓没有病,她是完全正常的,你看看她,是多么美丽温柔的女孩。她还画得一手好画,做的饭菜我朋友的女友没一个比得上的!”他妈妈不看我,面对空气说:“我请你离开我的儿子,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想要一个正常的孙子。你的母亲是先天性精神分裂症,遗传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作为她的子女,在法律上,你也是不能嫁人的!你嫁人就是害了别人全家!”“不!妈妈,你听我说,小蔓她没有病!我带她去作过检查,我们可以把她的健康证明给你过目!”“这种事你们年轻人知道个什么?”我听见杯子被扔在地上的声音,“我不吃她倒的水,她做的一粒饭,我怕,我,也染上疯病!”“别怕,我的宝贝,乖,不要哭……”耀辰温柔地对我说,紧紧地抱住我,用大手把我的眼睛掩住了,但我还是抖得利害,我的长睫毛迅速在他掌中扑动,泪已是止不住了。

自耀辰的妈妈走后,耀辰自然是苦恼的,但他依然对我很好,他在床上的热情更是日与倍增,几乎每夜我都是听着他的喘息渐渐平息的声音入睡的,有时候我想推开他,但总是都被他最后征服,他在高潮到来时嘶叫着:“我的美人,你是花神的女儿,是我的宝贝,我不信那个邪,我一定要娶你!”

我选择离开了耀辰,我这一生最爱的男人,没休满一年就准备回学院了。我背着他贱价卖掉了母亲留下来的房子和所有的家俱电器,还清了母亲住院的债务,然后带着我的画具,书,衣服,母亲的一点遗物和少得可怜的剩下的财产离开了我的故乡。登机安检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后面喊:“小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现在就去读书?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和我结婚!”那么熟悉的声音,我每天枕着入梦的声音,从此之后再也不属于我了。他被拦在外面,我没有回头。

我上大四的时候,耀辰还来找过我几回,但都被我躲过了。可他锲而不舍,终于在布料市场的转角处抓住了我,“小蔓。”他说,“求你不要躲着我,我说过我一定要娶你为妻,不管如何!”我在那熟悉的声音里恍惚起来,他扳过我的身子,抬起我的脸,温热的眼泪落在我的眼里,我突然觉得痛楚,心像要被撕开了一样,耀辰的嘴唇贴了上来,热烈地吻我,在这布料市场肮脏的后门转角,在满载着沉重棉麻和华丽绸缎的三轮车来去中,我们紧紧相拥。好渴望时间在这一瞬停留,即使世界毁灭我也不害怕,因为,生,不能在一起,死,却可以让骨骸相拥。

我骗耀辰,说去学校拿东西,到他那里去住几天,他信以为真,快乐地送我进学校,我却跑了进去,没有出来,他打手机给我,我说:“我们到此为止吧,你再也不要来找我了!”我听到那边轻轻的啜泣声,那么大个子的男人在哭啊,我的手发起抖来,挂了电话,把早已准备好的新卡换了上去。

耀辰终于走了,他再也没有来找过我,直到我顺利毕业。

在我刚刚应聘到夏洛公司的时候,我家乡的同学告诉我,说耀辰结婚了,新娘是一个和我很像的女孩子,但没有我这么好的身材和深潭般的眼睛,更不会煲汤和画画。这些都是耀辰最爱的属我的东西,她都没有。我听着电话笑起来,挂了之后直截拨通大学两个相好女友的手机,对她们说:“出来,我要喝酒!”
那一晚上,我醉得一塌糊涂,是叫着耀辰的名字入睡的,据她们说,我一路上又哭又笑,抱着电线杆子不肯走人,她们费了大力才把我弄回家。
也就是那个晚上,我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横亘在眼底清冽的冷傲叫一层玩世不恭的迷雾所蒙,我学会了过去一直不沾的烟和酒,渐愈迷恋。
在夏洛公司分部上班的盛夏,我总爱在中午晕晕欲睡,我看到自己裸着身子和耀辰抱在一起,我们在噪耳的蝉鸣中抚摸呻吟……他把我压在床上,高大的身体把我覆盖得密不透风,他揉捏着我挤压着我,亲吻和喘息间杂着将我的视听充满了,我像一朵花一样被他蹂躏着,直到碾碎,渗出大块的殷红花汁,那剧烈的痛楚一直挥之不去。我一觉醒来,神志迷糊,看到办公室里到处都是画稿和时装图片,模特和样料就在侧方立着挂着,每天都见到他们,我头又疼起来。

“没有一个设计师可以一出学校就出好作品的!”我对Andy说:“一个服装设计师最重要的才华不是他画画得如何,也不是他对衣服的历史潮流有多了解,而是,他能否驾驭得了面料,面料在他的手中是不是像画笔一般听任他的挥洒,一个设计名家,总有他偏爱的面料,这些面料就是他风格的构成之一。一个服装学院出来的学生,如果在工作时一直找不到自己可以驾驭的面料的话,在这个行业,他只能退出,如果可以找到,并且慢慢地学会使用各种其它的面料,那么,他,就成功了!”

我吃了很多的苦,在两三个月里,我对面料的驾驭屡试屡败,虽然经理见我画功好,理念新而勉强不把我开掉,但为我缝纫失败作品的工人们是有微词的,他们将我的板拿去制做,出的成品却让人大失所望,我挑选的面料总是无法阐明作品的优点,几百种面料,偏偏找不出一样可以相配设计的,我去了布料市场,但依然殊途同归,做着不冲料子的保守设计,我很郁闷,不停地抽烟,料想在夏洛公司的日子不久了。

然而,转折点却出现了,在我一直拿着少得可怜的底薪,受人嘲笑,倍感失落的时候,母亲的忌日到了——她来了。

母亲来的时候是中午,我正昏睡而醒,像往常一样打了个呵欠四顾,发现挂样料的架子后面好像有人,但那个架子离墙只有四寸宽,不可能放得下一个人,除非她像纸一样薄。后来我看到一双光着的脚,上面有被东西划伤的痕迹,我看到趾甲上的蔻丹,知道是她,强行冷静道:“你来作什么?现在我在上班,回去后,我会给你烧纸的。”那双脚就那么站着,我走过去想掀起那块遮住她的料子,她就不见了。后来,我发现它在门口立着,空气中只有那么一双脚,还载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旗袍下摆,她在等我,我向她走了几步,脚转了过去,引我下楼。
奇怪,那个中午闷热而安静,一个人也没有碰上,我跟着我母亲的魂魄,惴惴不安,不知她要作什么。最后,母亲的脚在公司后院一个角落的小房间门口消失了,我四下找不到她,料想这就是她要我来的地方,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看到门上那把半开的铁锁,便鼓足勇气拿锁下来,推开门,阳光,从门里照进去,屋内昏暗,我站了片刻,心猛地跳了起来——这是一个很小的旧布库!我过去不知有这个布库,这里面大多是几年前的料子,现在看来很普通,甚至土,上面积满了灰尘。我知道我母亲引我来是作什么,便细细地寻找我要的东西,终于,移开一堆脏兮兮的制服呢后,我看到从角落里绽出一朵鲜艳的牡丹花,我把手挖进去使劲一刨,花出来了,一块灿烂夺目的牡丹天丝料子,三年前的杭州丝样,我流着泪抱住它,狠命地往外扯,直到把这一小卷料子全拉了出来——图案设计美观,花口疏密有致,色彩十分到位!我什么也不顾了,它可以成就我的那套失败作品,我明白!我跑着它跪下擦眼泪,抹花了脸。站起来我扛它上肩,一直扛上三楼我的办公室。
那天晚上,我给母亲烧了很多的纸钱和一双纸高跟鞋,烟火消弥中,我听见轻倩的笑声,看到那双涂着蔻丹的光着的脚已在我的小纸鞋里了,她轻盈地转身,款步而去……。

随后就是众人所说的成功了,这块牡丹料子拯救并成全了我,我的那套作品独占了分公司总店的橱窗,然后是华丽的各种牡丹花料的到来,我驾驭她们如同旧友,轻车熟路,接连在会展上得了几个大奖,订单源源而来。分部经理视我作宝贝,同事们更是刮目相看,我抽着烟懒懒地对采购员说;“只要是牡丹花料子,全买来!”
“如果没有机会的话,现在我可能还是那个分部设计师,有时我想,是不是我的母亲一直在保佑我?她在天上,人间的一切看得很清,比起活着时的她,我反倒更喜欢她死后为我做的一些事。”对着目瞪口呆的Andy,我有点胡言乱语起来,助手们私下曾争论我是不是神经有问题,他们把我的一些怪异形为综合在一起,得出的结果是神经分裂症的前兆。但我不在乎他们的疑惑,母亲的血液在我血管中隐密地燃烧着,成就着我撕裂着我,一切都是命定的事,我再不反抗,只是尽情挥洒。
遇上夏洛女士是在第二年母亲的忌日,她是夏洛集团的创始人,已届60高龄,我不知她要来,只是一心一意地设计我的作品,夏洛女士来的时候,工人刚把我最新的一件夏装旗袍礼服送来,他们把她套上模特,我左右看看,细节处理欠缺了一些东西,便拿起正燃着的烟,烧旗袍的前胸,“这是真丝!会弄坏的!”一个工人想过来拦我,我甩开他的手,继续在旗袍上蹂躏,直到前胸上布满了美丽的云形伤洞。“拿去,用淡金细线锁洞边,里料贴同色薄纱,纱型6号!”我话刚落音,立刻响起了鼓掌的声音,我看到夏洛女士就站在模特的身边,由经理陪同,微笑着鼓掌,气质优雅,华服白发。
“他们都说,夏洛女士最欣赏的设计师就是蔓姐,她对很多人说,Manlinsa是夏洛集团成立以来培养的最有天分的设计师,由其是对牡丹花料的驾驭,她曾感叹着对她的下属说:‘Manlinsa真是驾驭牡丹花料的鬼才!’”Andy的话越说越美,我微笑着听,虽然我明白她是背后说我是疯子最凶的一个。
夏洛女士将我请到了总部,破天荒地为我独立了一个唐装品牌,“你就用牡丹图案,间以百花为辅,礼服休闲全括,丝缎棉麻均可,助理设计任你挑选,料子可以为你定做,你设计的服装便是我们的新品牌——国色天香!”我呆住了,24岁的年纪,一下子平步青云,成为全国知名服装集团的品牌首席设计师!
牡丹,滴血的花王,吞噬了我母族全部精血与我母亲所有生命的花朵,它疯魔般的艳丽沸腾着我疯魔的血根,不断的灵感源源而来,所有的花料在我手中都粉身碎骨,涅磐成烟霞一般灿烂的霓裳。我吃在公司,工作到深夜,困了便蜷在大堆绫罗里打盹,有时干脆睡去,梦里又是绵绵不断的感受,灵思漫漫恍若高天上的流云。
24岁的女子,远离故乡,流泊在外,没有亲人没有爱情没有家,甚至连一个健全的灵魂都没有,但是拥有艺术,有这华美的崇高,有让所有同仁艳羡的无尽灵感。这,便够了。
一直认为,艺术,是这世上最慈悲的神灵,她收留我们这些被世人抛弃灵魂残缺的孩子,为我们营造灿如夏花的精神庄园,成为我们唯一的出路,以此谋生,得到我们从小就渴望的自尊。但侍奉她又是极其痛苦的,每一次创作就是对灵魂的一次撕裂,绝好的作品诞生必使身心完全剖开,甚至流泪咯血,才可成就。所以,当完成国色天香的首批设计后,我吐出几大口带血的唾沫,倒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是助手一直在照顾我的饮食,那样昏睡了三天,我才能起来行走。
我成功了,国色天香的首期时装发布会举办得相当轰动,服装杂志上称我为最年轻的唐装设计新秀,国色天香因为弘扬中国本土文化又不失时尚优雅而受到服装界专业人士的大力推崇。夏洛女士从此更加重视我,给我提供最好的工作条件,甚至远赴米兰欣赏大师级最新时装发布会的机会。
正在我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母亲传给我的病根日益显露了,有时我会发作,把办公室门关上惨烈地呼号,撕碎所有的余料和不满意的画稿,后来我觉得这样远远不够,便买一面大镜子回去,盛装之后猛然打碎镜子,看到那宛若牡丹仙子的绝色容颜迸裂在镜子中,合着我的鲜血与玻璃一同碎成亮晶晶的小冰块蔌蔌坠落,我就快乐地大喊,流着泪地大喊,跌跌撞撞地在房间里跳舞,把牡丹花的大袖子舞得四处飞扬,“国色天香是疯魔,倾城美色独自惜。”我咯咯地笑着夸张地反复这句话,叹息着坐下,像一头兽,用牙把两只袖子撕成一条条的,昏睡而去。
夏洛女士是最爱惜我的人,她亲手将诊断书送在我的手里,我清楚地看到了上面医生对我的精神状况提出的置疑。在那个安静的下午,夏洛女士一直坐在病床边,听我慢慢地述说那凄迷的童年和哀伤的少女时代,我逃亡的父亲和步入疯癫的母亲。“我知道我跑到天涯海角都逃不出母亲的影子,因为我的血管中流淌着她的血,她在我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里,在我所有的灵魂和生命里,她的今天也许就是我的明天。但,我的灵感是她给予,我的一切是她给予,我无法摆脱,所以只能绝望地沉溺,发泻在创作和一些怪异的举止上。”我从窗外的玉兰树上移开目光,转到夏洛女士的脸上,发现她已泪流满面。“不要想太多,好孩子,你是一个对艺术执着的人,你有才华,有灵性,有背水一战的决心,你会成就很大的事业,也许你不为钱不为利,只为灵魂的渲泻,就像深海的贝,痛苦化作珍珠,可那一到人间却是至宝。我相信你可以把国色天香做得最好,成为我们夏洛甚至唐装界最出色的设计师。好好养病,为你自己,为你母亲,也为我。”我抱住了夏洛女士的手臂放声痛哭,再也不愿放开。
之后,便是我飞黄腾达的日子了,我接连捧走了全国青年服装设计大赛,全国唐装设计大赛等数个全国性大赛的金装或银奖,参与大型古装影视剧的服装与造型设计,风格以中土特色的华丽诡艳而著称。国色天香也因为我的设计而成为唐装最知名的品牌之一,成为夏洛集团的王牌品牌。很多比夏洛实力更强的公司想挖我过去,但我却一直保持对夏洛的坚贞,因为我明白,没有夏洛,就没有我的成功,况且,夏洛女士也是我发掘者和难得的忘年知已。

“蔓姐,今天跟我讲了这么多有趣的事,你一定累了,今天我做东,请你吃饭。你不是一直要看我那个男朋友么?他刚好这几天放假,坐车到我这边来了。吃饭的时候我就把他带来,让你饱饱眼福,高兴一下!”Andy得意地说“呵,多美的男模我没见过?”我笑着杀她的威风:“我是听你说你那个男友是什么院草,让你苦追3年才到手的惜罕货色,我倒是要看看,是个怎样的。”

后来,我才知道,见这个男人是一个错误,他的出现使我放弃了保守秘密独自一生的坚持,祸及无辜,迷恋上他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

初见罗迪,我惊呆了,因为他极像那时的耀辰,我心底最柔软最酸痛的记忆。坐在他们面前,我又发现罗迪和耀辰一样吃饭是左撇子,这使我无法抑止地凝注他的面容,恍惚地念起十年前和他在一起的一个又一个初秋的黄昏,我们吃着小炒清汤白饭或大碗的牛肉米线,他坐在我对面,左手拿筷,右手和我的左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们吃饭还拉着手……

“蔓姐,蔓姐,你怎么了?”Andy在一边问我,我急速抹去要流出的泪水,微笑地点头说:“Andy,你男朋友真帅,不错的年轻人。”
Andy很得意地介绍说:“这是我们的首席设计师Manlinsa小姐!这位是我的男朋友——罗迪。”
罗迪伸出手来,温柔地说:“幸会。”我握住他的手,不知为何全身乏力,那时只要一和耀辰在一起,我就会觉得自己软弱无力,甚至一定要挂在他的手臂上才走得稳路,而如今,如今……
就这一面,我极度惶恐,就这一面,罗迪在电话里说,他爱上了我——
拿着胭脂扑子的手微微抖着,镜中的我再不是那个粉黛不施便明艳可人的二十岁少女,我细细地化着妆,把自己打扮得极其精致才肯罢手。

罗迪说他一直是我的崇拜者,他可以把我的作品所参加的大型时装展演如数家珍般地说出来,甚至我最后出场时穿的什么衣服。他印象最深的是我25岁时,夏洛集团在青岛举行的“秋水映月花为容”的国色天香秋装新款发布会。那是一个水上T台,有清光如洗的皓月背景,观众席也绕台而筑,场面相当唯美。“我还记得那些罩纱的美丽衣服,在夜风中轻轻飘动,牡丹花在纱的下面若隐若现,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有几件礼服美得让我窒息,那时,我就在想,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后来见到你出来,娇小的尖脸杏眼的女孩,穿着那个系列的衣服,是大翻领的牡丹长袍,努力地穿着很高的鞋子。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你的时装发布会,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样子,我被你的美丽惊呆了,你真的一如你的作品一样。灿烂的美中缭绕着深入骨髓的忧伤,你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家国毁灭,满身伤痕却依然华服傲行,阴柔中深藏凛然。于是,那时,20岁的我便爱上了你,虽然那时的你,于我来说那么遥不可及。没想到生命中,居然会有让我们相遇的安排。”我听得恍惚起来,他在说什么?才处一面,便仿佛百年,就是我爱的耀辰,他也没有这么温柔地分析过我和我的画,就算他有目的而来,但这准备也让我感动,我忘记了他是我的助手Andy的男友,忘记了他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广告策划师。我的眼中只有他含情脉脉的样子,他英俊的容颜和如酒的话语,于是我在他的美貌和甜话中迷失了。

那一晚,我没有回去,睡在了罗迪的怀里,十年没有这样接触过男人的身体了,这么年轻的身体,结实而光洁,健壮而有力,我抚摸着他裸着的胸膛,把脸贴紧听他的心跳,我很快乐,我真的很快乐,仿佛回到了热恋的时代——我轻解罗裳,在他的怀里向后仰下去,倾泻下如水的青丝在他的臂弯上,他压下来吻我,绵密地吻我,分开我的双腿曲起来,我在黑暗中看到他全身的贴进,在黑暗中感到他的进入,这真是一个奇异的事,我的身体居然毫不麻木地开放了。半空中浮动着牡丹怒放的娇颜,渐渐地,我看清那花是绣在一件轮廓已溶入夜色中的黑旗袍胸口上的,旗袍领子上是母亲垂着长腱毛的脸,我看到她在罗迪背后,用一种很奇怪的近似于空洞的眼神望着我,慢慢地张开口,仿佛要嘶叫的样子,那口张得大得不可思议,我没有受到惊吓也没有答理她,只是合上眼,抱紧浑身是汗的男人,像被裹在潮湿的丝缎里一样,到达天堂一般的快乐。

我突然觉得自己空空的心像身体一样被充实着,我的生命从死寂里苏醒,生活是需要男人的,我不可能跟冰冷的牡丹花锦过一辈子,我张开眼,看到罗迪认真的面庞像是在水中,随微波轻轻涟猗着,慢慢摇曳成耀辰的样子,我那么爱的男子,因为爱他才离开他的男子,他已有了他自己的生活,可是我呢?也要活啊……

“爱我么?”我在他的耳边轻轻地问,“爱!你是我自20岁起的梦想!”他迷梦一般地说,“可是我老了……”“不,你是永远美丽的女人。”我说:“那好,你和Andy分手。”

罗迪很听话,真的和Adny分了手,也许他真的很爱我,想和我在一起。我不动声色地看着Andy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工作常常出错,甚至抄错布号,有一次她有好几天没来上班,来了之后我看到她手腕上的伤痕,我知道她做什么了,母亲过去曾用这种方式威胁过我,我已不害怕这些了,一点内疚也没有,只是抽着烟默默地看着她沮丧和哀伤的神情,想起十年前那个醉酒的夜晚。我的神情和她一样飘忽,我比罗迪大了五岁,而且他并不像耀辰是一个坚定的人,我错过了耀辰就是太为别人考虑了,但我对生活却越来越糊涂,除了被灵感驱打的发烧之外就是间歇性的头痛,只有在抽烟喝酒与做爱时会轻松一点,也不知道这样的爱情可以维持多久,过一天算一天吧。

这年初秋,夏洛女士去世了,我痛苦得难以自持,几度晕阙。我想念她慈爱的微笑和温暖的怀抱。在我苍凉而凄冷的生命里,她是真正怜惜和爱护我的人。不顾同事的劝阻,我持意跪在她的棺前守灵直到天明。夏洛集团的接班人是学工商的夏柯,夏洛女士唯一的儿子。回到公司总部,也在这些时日,世纪之交疯狂过一阵的唐装潮流很快地退了下去,在韩流和日风的冲击之下兵败如山倒,很多中小型的唐装公司倒闭,我们的竟争对手奥萌集团的唐装品牌罗绮在6月请到了台湾知名设计师,于7月初在上海,北京,青岛,广州等城市举行了一系列时装发布会,已出现了强烈的哈韩风格,试图力挽狂澜,而我一味地消沉下去,白天加倍抽烟,不是看碟就是喝酒,晚上就跟罗迪疯狂地做爱。我的灵感死了,整整两个月也出不了一张图纸,Andy自然也是不行了,国色天香的新款依然保持着过去的风格,由另一个助手撑着。但听说各大城市的专卖分店已经开始8月酬宾打折计划了。在唐装没落的日子,有一个可怕的传言在公司流行起来,说是如果国色天香不转型,夏总就要取消她的品牌,另请设计师创建韩款,只工于唐装的蔓大小姐就要走人了。我坐在办公桌前抽烟抽得剧烈地咳嗽,但还是什么也画不出来。

Andy请了一周的假,听助手说是去了B城,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
Andy回来找我的时候,我正跷着腿从不断上浮的烟圈中看到Andy满面努容地进来,“原来是你?我不过只是带你见了一次他!”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但是坚定地:“不要跟他在一起了,请你离开他!他是我三年的男友啊,我不准你害他……”“什么叫作害他?我是爱他的啊!”我打断她的话,反问到。“可是你是有病的人!”“你胡说!我有什么病?”我的脸板了下来。“你难道不记得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她咬牙道,“我知道是你了之后我就去了B城,你不是跟我讲过你母亲是在花园里被烧死的吗?我想查你的底细,结果,我找到了,你是有精神病家史的!你外婆是疯子,你妈是疯子,你也是!其实我们早就觉得你的举止不对劲了,只是夏洛女士在世时一直护着你,你是个疯子你知不知道?你之所以不回故乡是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疯子,你呆不下去的!你还要害我心爱的男人。”她贴近我,一字一顿地说:“我等下就把你的事情和那份老报纸告诉罗迪!他是一个精明人,绝对不会为了一个疯子而停留!”我呆住了,切齿有声,十年了,我感到疯魔的逼近,不,她已上了身,在无人的深夜让我发作着,罗迪没来的时候,平均两周我的左手腕上便会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那是我受不了那种血沸一般的火烫的幻觉时用刀子割来放血的,这一切都用一大串珍珠手琏绞合着覆盖着,可是她知道了……“我要把这个消息公之于众!你抢我的男人!我就让你变得一无所有!你这个疯——”我没等她说完就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右手操起桌上的布剪,打开,咬上她的脸,“不要这样对我,我最恨的就是用这些,这么一剪子下去,你脸上就掉一块肉下来,这把剪子很利,剪最厚的锻子就像薄纸一样,你的皮肤不也像锻子么?”果然,她吓呆了,在我的手中微微发抖:“你做什么?你放下……”我笑起来,一刀下去,只听见喀嚓的声音,艳红的血从她的脸上涌了出来,淌到我的手上,使我想到那种厚厚的白底缎上流泻下红牡丹的妖容,我轻轻地在她的耳边说:“疯子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她僵直地抚上脸,惨叫一声,转身跑了。

我把手放在胸口上,却听不见自己急促的心跳,我看着我沾满鲜血的手,有桀桀的笑声从空冥中响起,我抬眼看到我的母亲,“我说了吧,你会跟我一样的。”她无比温柔地说。我听了这席话,呆呆地坐了几分钟,一下子捻灭手中的烟。

我僵直地上了五楼,两眼发光地站在门口,对工人们叫喊,“都过来!安排任务了!”然后我叫他们出来20个人,把所有的牡丹花真丝料子各裁出两米,撕成一条一条的,我叫着:“我要大牡丹,一朵一条,照花撕开,给我撕啊!”我自小喜欢听丝绸破碎的声音,妈妈以前做衣服的时候我就坐在一边听,棉布的闷响,呢子扯开时弥散的细小烟尘,最美的是丝绸,滑溜而纤细,妖艳而妩媚,我张开小手向着妈妈,她给我一把剪子,一堆余料,说:“你爱听,你就自己撕着玩吧,我小的时候也喜欢这样。”丝绸清越如歌的叹息声此起彼伏,轻罗叠袖的妖媚刹那泯灭,它们再不可能为衣为袍,只能像鲜花一样被我折在手中!我坐在一张椅子上,微微笑着,看着工人们认真地把碎料子叠好放入三只大箱子里面。

然后,我打电话给罗迪,要他到我这儿来,然后我们订了两张连夜去B城的机票,我叫机场服务生推着我们的行李,最显眼的是那三只大箱子,里面装的是满满的撕碎的牡丹花锦。
我关了手机,把罗迪的手机也停掉了,我吿诉他要在B城好好地玩一玩。
罗迪不知道,他的模样像极了十年前的耀辰,我曾经想和他一生一世的男人,我深爱的男人,我渇望的正常人的生活。那时的我想当一个好妻子,为他生一个孩子,可是……众人眼里集美貌和才艺于一身的我,却连作妻子和母亲的权力都没有。
我带罗迪来到了我和母亲的牡丹花园,两年没有回来过了,花园已经荒草丛生,枯死的叶丛中夹杂着苍翠,偶有零星的小花点缀其中,母亲的坟上生了一株碧绿的没有开花的牡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面对此情此景,我冰凉的泪水慢慢地淌了下来。
此时已接近黄昏,秋日特有的浓艳晚霞如油彩一般涂满了整个天空,连呼吸都感到滟滟的咸香,那天我的母亲是不是也在此时疲惫地来到花园?她是那么优雅地走入调零的牡丹花丛,旗袍的裙摆如蝶翼一般轻轻扑动,母亲的旅徎是孤单的,出发前她曾来找过我,想带我一起走,但是她没有找到我,于是一个人走了,陪葬的仅是半死的一园花朵。而如今,我自己来了,我不是孤独的,我还带来了我少女时代的梦想和爱情,我当成是耀辰的男人。
“我们来这里作什么?”耀辰不知将有什么降临,疑惑地问我。“来看我们的牡丹花园,故乡仅剩的属于我的地方。”“可是只不过是一堆荒草而已,并没有什么啊。”“你知道么?百花中最美丽的就是牡丹,而这里曾盛放过上千朵牡丹花,你想像得出那种声势么?”“是的,你如何想像得出?那么令人疯狂的美丽,让人窒息的美丽,但,最美的往往是最脆弱的,这个花园毁于十年前的大火,你可知道,烈焰烧上娇弱的花枝是什么样的情形吗?无论多美的花,全在瞬间炭变,什么都没有了……当年上林苑里,全体皇室成员在武皇面前下跪恳请,只为饶牡丹一族不灭,花神忍着浑身烧伤的剧痛而使百花怒放,以绝美来赢得最后的尊严!你能想像得到么?那样惨烈而凛然!”“你怎么了?可是,我真的什么也看不到,想不出啊。小蔓,你,就不能正常一点么,你这一向说话总是疯疯颠颠的。”“你当然想不出!”我提高了声音,涨红了脸,挣出泪来:“你们都说看不到听不见,我又何尝不愿作一个瞎子和聋子,不去痛苦和疯狂?可这一切都是命运安排的!”“如果你实在想不出的话,我可以解释给你看!”我说着,一鼓作气地打开我的箱子,把牡丹花锦全倒了出来,“我们一起,把这所有的碎料子铺满花园!”我对送我们到花园的两个工人说,大家便一起在花园里忙碌起来。
工人们走的时候,花园中只剩下我们两人,此时已是秋霞最绚烂的时辰,与地上的花园相映生辉。微风来了,吹动各色牡丹花锦,生香活色,摇曳翩翩,是天上的霞被剪碎了,落到人间。夕阳血红的光与初月骨白的辉遥相呼应,幽冥的天青缓缓吞噬着最后的残红……我听见死去的花朵魂魄们挣扎的声音,从泥土中复苏的破冰般细小的脆响此起彼伏。日月交汇,正轮回之始,阴灵所附,就锦上之花!我看见罗迪的眼睁圆了,花神的故事不是传说,她降临了,在这个花园,所有的锦缎上的花都怒放出来,就连那画上的苞儿,都妖艳地开放了,在我们的周围的花锦里,立着生出一人多高的花枝,推着那鲜艳的图案绽放出来,巨大的花朵沉甸甸地向我们垂下头来,流淌下如酒的芬芳。围成帐幕,我的面前,仿佛站着十年前的耀辰,正快乐地憧憬着要一生一世和我在一起。我把罗迪推倒在地上,解下他的衣服……
恍惚中,我看到那个微风里的夏夜,在漏满月光的玉兰树下,我冲撞进他的怀里;蝉声吱吱叫的初秋,我在他的身下凝望着他的眼睛;在他的房间里,我画着鲜艳的牡丹花,他在一边轻轻地翻着看,孩子般的笑着瞥我……一切梦境般似白驹而过。我在最后的激情中洒下滚烫的泪水。
一切过后,我拿出溶有安眠药的小酒壶,嘴对嘴地把酒给他灌了下去。可怜的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将带他走,去找我的母亲,她不是说我会和她一样吗?Andy不是说我将一切都没有吗?不,我如此丰盛而奢华地来了,带着所有的牡丹花锦,带着那个女人视作心头肉的男人……我站起身来,抱来很大一堆枯草,用打火机点燃,再引燃各处,连带了唤醒的不死的花魂,花锦着了火,有一种很奇异的香气,我认得那不是真丝燃着时的味道,那是牡丹花的香气,是千年前缭绕在大唐上林苑的芬芳,是集三千宠爱的骄傲,是受炮烙酷型的苦恨。是歌唱,是哀号,是呻吟,是叹息。我在这烈焰的灼热和艳香的馥郁中跪了下来。
呵,牡丹,我梦魇中最艳丽的花,我骨血中最灿烂的灵,在世人面前,我虽然竭尽所有,但仍免不了悲惨的命运,在百花面前,你虽然艳冠群芳,但却受到炮烙与流放,让我们惺惺相惜,共为生死……
我要你,用满园沉香的灰葬我。
我要用别人不敢想象的奢华来殉葬——你所有的国色与天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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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5/6/27 22:23:43 第2楼
Re:蔓殊菲儿文集灵类小说卷

断章   文 / 蔓殊菲儿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我特意选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这个咖啡馆我只来过一次,是和晖一起,他喜欢喝咖啡,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大四的女生,不太喜欢那种苦涩的味道,只点了巧克力冰沙和松饼,他微笑起来,静静地看我吃东西,那样温和而英俊的男人,看人的眼神里有潮湿的水光,让人的整个心都浸泡了进去……而今天,我是一个人来,点了摩卡壶咖啡,只加伴侣不加糖……
晖比我大三岁,认识他是在实习的时候,他是那家大公司的营销部主管,他看了我的画,他喜欢我的画,喜欢我的清纯,他说他喜欢我……如此而已。那时的我羞红了脸,只能低头去看办公桌上窗外的阳光投下的斑驳的影子。
那样优秀的一个男人喜欢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去喜欢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漂亮女子,他的的魁梧英俊,他的工作能力,不一不是让女孩子们一见倾心的,公司里暗传的流言中有许多都是关于他的,而他的沉稳和安静又往往使这些流言不攻自破。我只是一个清秀娇小的平常女孩,又刚刚走上社会,从没有恋爱过……他的条件让我感到自卑,但他又是那么热忱地追求我,对我好,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任由他满满地填进了我的心里,仿佛是爱他的样子了。
他送我回去,在那蔓生着葡萄藤的架下荫凉里紧紧地拥抱我吻我,我的手也像那柔软的葡萄藤,攀上他的肩头,抚摸他的脸颊和头发,在他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我感到从没有体会过的幸福。我从小就是一个怕冷而胆小的女孩,喜欢有人抱我,但妈妈自从和爸爸离婚之后再没有抱过我,但是现在有他了,我感到很满足,女伴们也都羡慕起我来……
我和晖常在一起谈心,他抱着我,跟我说起他过去的女朋友,他说他的初恋女友也是和我一样是学画的女孩子,一样很沉静很温柔,他给我看她的画,她和我一样地喜欢用水蓝的颜色,一样喜欢画结着长辩子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我很有一些不快,隐隐地觉得伤心,后来从他的好朋友那里看到了他们的合影,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她是那么漂亮的女孩,像月亮莹白的光一样,倚靠在他的肩头,那时候,他们一对璧人,是西大校园里最美丽的一道风景……他在花落如雪的槐树下弹他的吉它,她远远地看到了,静静地听,那时候她比他大一年,是艺术学院油画系的女生,是西大许多男孩子的梦中情人……相识之后,和所有的大学生情人一样恋爱,同居,流泪,分手,在各自的城市进行下一次的恋爱……我,在这一出完美的校园爱情里只是一个尾声中的配角,她的一个影子,我想到这些忽然疼楚,想到爸爸当年抛我们母女而去就是为了那个最初的女人,他找了她十八年……
我去算过命,掌纹清析而单纯的我是一个幸运的女子,因为爱情至始至终由一个男人主宰,我将是他的妻子,将会爱他终生。我在微笑中落下泪来,我这样平凡的女孩,能得到一个这么好的男人做我命里的丈夫,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我应该高兴才对呵。
十七岁的我穿着白色的裙子坐在花园广场的大理石凳上等我的父亲,他来了,坐在我的身边说话,我好久没见到他了,真是想他。他寒暄了几句之后对我说,“阿姨要来看你,你见她一面罢。”没有我愿不愿意的权利的,我本是想告诉他妈妈因为想他而病了,但在他的期待之中,我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只是一个平常的女孩子,能得到他的爱情,我应该高兴才对啊……他暮晚的房间,风吹着窗前月白色的薄纱,我穿着白棉布的睡裙坐在床头,他拉上浮绣着百合花的窗帘,转身过来拥我入怀……我长长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绞在他的颈子和手臂之上,我洁白的裸着的身体,我二十二年的青春,我少女时代所有的爱与梦,快意与痛楚……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掌中,他的身下,我未来的丈夫,我命里的男人……我张开眼睛看着,那么近的那么真实的他,被我的泪水模糊了的他,那么爱我的我爱的他……在那一阵阵黑暗中的喘息和呻吟之中,我感到无助的绝望,没有一点逃脱的能力……
我和他同居两年了,他对我很好,一直很疼我,独自忧伤的我没有离开他的理由,我是让同事和同学们艳羡的女子,我坐在桌边看他大口大口地喝我煲的汤,那是一种平静的幸福,可是那个学油画的女子还在与他保持着联系,她告诉他她和现任男友分手了……我知道了之后,心中的伤疤被一下子揭起来,和他吵了起来,“我看不起那个女人!我就是看不起她!自轻自贱!”我大声地说出自己不满的结局是招致了他的一个耳光,那个耳光让我头脑里翁翁直响,摔倒在地上,还带落了桌角上的花瓶,“我不许你侮辱她!她毕竟做过我的女人,你知道么?她常常向我问起你,她想看你的画,她是那么喜欢你这个小妹妹!”我坐在地上,哑声笑起来:“当然经常问我,她明知她是你心里最爱的女人,我越像她,她就越知道你有多么难以忘记她……”他根本没听完我的自言自语,一阵风地关上门出去了。血,从我的掌心流出来,那个花瓶的碎片划破了我手心的掌纹。
我想我要离开他,我只能收拾东西,请女友来帮我,他却在半路上回来,霸住门不让我离开,女友和他吵了起来,拉我过去让他看我红肿的左颊,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拥住我,轻轻抚摸我还在疼痛的伤口,我呆呆地看着他,一点法子也没有了,我竟是那么软弱,那么没用的女子……好友愤然离去,那天晚上,我却没能踏出他家一步了。
我还是和他呆在一起,白天上班,中午回来做饭,三天洗一次衣服,五天擦一次地。只是,不知为什么,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再也没有过去安逸的感觉了,只是莫名地疲惫,我坐在木地板上呆呆地看着墙上的挂钟,等周六加班的他回来,只有他回来了,我才会感到安全,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会恐惧,我已习惯了拥有他的日子,我不能没有他,可是,我是多么害怕他有一天会离我远去……
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怀里的时候,却总觉得有一种末世的悲伤,仿佛这温暖的怀抱于我来说只是一夕昙花,他最宠溺我的时候就是他离开我的日子不久了。
有时无故地感到悲伤,我只能悄悄在夜里离开他温暖的床塌,用毯子裹着自己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满天的星星,有一次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被他发现抱了回去,他就那样紧紧地抱着我在他的毯子里,整整一夜也不肯松开。我在黎明的时候醒来,他的泪水滴在我的颈窝里,我心里软软的,用手去拂拭,他伸出手来牢牢地握着我的:“我要娶你,晓澄。”他说:“我发誓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我再也不会让你悲伤的。”我又能说什么呢?我的哀怨和伤心又怎么可以没有理由地对这么好的他发作?我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婚事已在筹办之中,但晖这一向很是焦躁,常常在睡梦中叹息。他留言给我说他今天想会一下朋友,不回来吃饭了,会很晚回来。我于是草草打发完晚餐,一个人出去散步,本想去朋友家,但中途又不想去了,坐在车上经过花园广场的时候,已是暮晚,无端地想起父亲的那个女人,她穿着一件酒红色的裙子走过来,微笑地看着我,“阿姨好。”我低着脸向她问好,“你看,这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很乖,很善良。”父亲的话像刀子一样利地割在我的心上,我在她的面前落下了眼泪,她爱怜地微笑地看着我……
我无力地扶住车窗,看着这一切,觉得头很晕,便下了车,径到咖啡馆里来,我突然很想喝一杯香浓的咖啡,晖说他每次累了的时候都会想喝咖啡,我也想了,也想在里面好好坐一下,咖啡的香味里面有一种水雾般的记忆,他的眼神和气息是那么地芬芳,我在端起杯子的时候有一些恍惚,正在这时,厅里一片漆黑,待者说是停电了,他会给我们点蜡烛,随着烛光在厅里渐渐明亮起来,端着烛台托盘的待者也走到了我的跟前,我说我不要蜡烛,我想一个人静静,待者笑着走开,走开去,我的目光,飘飘乎乎地粘住他,跟着他去,到了不远处的情人卡座,我突然僵住了,那个男人,不是晖么?那个他面前的用手支着脸颊妩媚的美人,那个我看过几张照片铭记在心的女子,她终于不远千里到他的面前来了,我感到自己在微微地发抖,指甲深深地陷在掌心里,很痛很痛,我知道,那是上次被玻璃的碎片割伤的掌纹,这次又被生生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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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蔓殊菲儿文集灵类小说卷

花逝   文 / 蔓殊菲儿




每次去给妈妈送午饭的时候,我都会抬头看一看那棵大槐树,澄明的阳光里,飘落如雪的花瓣,极力仰望时可以看到高高擎在半空之中花枝后的病房四楼的窗户,妈妈,就坐在靠窗的床上,有时可以看到她大波浪的长长卷发中倏忽一现的美丽而苍白的脸颊,然而现在,她已经不能经常探脸向外了,每日里只是觉得累和渴睡,苍白之中隐隐地透出青色来,像久置在冰冷石几上的白绸缎,面上蒙了尘埃。

“瑶瑶,你每天真是准时。”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妈妈对我勉强一笑,“可我却是越来越不行了,你们都在骗我,说我很快就好得了,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明白吗?你们……”我没等她话说完,忙紧抢上一句“吃饭了,今天有冬瓜排骨汤,虽然不多,味道还是好着呢。”一边把保温桶打开,预备盛汤,可她却是两眼定定地瞅着我,冷冷地说:“你明天去给我办出院手续,我要回家。”我一惊,停住了手,“听到没有,出院手续,乘我还有点力气……让我回家。”她的声音里已没有了多大的气力,但是异常地坚定,我凄冷僵硬的心头忽然挣出一口热气,却是怨忿的,嘲讽地回应到:“现在不要说出去的话,等好了再说,病没好,就要出院吗?真是好笑。”
“这病好得了吗?好得了吗?那些医生就想着要我们的钱……。”妈妈躺在床上喃喃地说:“不要,不要再让我在这里呆下去,不要给钱给他们……。”她从被里伸出冰凉的手来一把抓住我:“你实话告诉我,为了治这个病,你拿了多少钱,我们的积蓄不多,是留给你交大学学费的,你不能动那笔钱知不知道?我这个病是好不了的了……”她每次见到我都是这样神精质地闹,我都要受不了了,不愿意回答她,只是想抽回手去,却被她死死地抓着不肯放开,我拉扯间将她从被里带出大半来,她猛地往外一挣,两只手都拿了出来,用尽力气牢牢抓住我的手臂,“你别想骗我,我知道是肾衰竭,这是要大笔钱的,又难得活下去,你骗我,把钱都给了他们,可你怎么办?我已是不中用的了,可你怎么办呢?你才大二,音乐系的学费又那么贵,我不是跟你说了,那笔钱不能花的,是给你上学的……。”她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我的肉里,“没有了钱,你一个人以后怎么办?怎么上学?去靠男人,要他们给你钱吗?你长得漂亮他们就会给你钱吗?他们只想玩你,你以为你长得漂亮,他们就会养你一辈子吗?他们只想玩你,他们都是畜生!畜生……。”她哀哭着,尽自己最大的力叫喊着,咒骂着,声音在哭泣中一抖一抖,像风雨中的树叶,绝望地,凄伤地,摇摇欲坠……

入夜,我又看到了那棵大槐树,洁白的花朵是天上的云碾碎了,到了这人间,高悬在枝头,亦不能久长地保护自己玉洁的衿持,最终仍归为无根的洒落,清冷而莹洁的光辉,宛如泪滴。
妈妈掐我的那只手有三只完整的指头。
我的手臂好疼,那棵开满白花的树在我的伤口里生了根,枝分裂开来,直向上擎,冰纹一样漫宇布开,根盘如蛇,直往里钻,渴血一样吸附着我的每一根骨头。合上眼,就见着它的影子,它是我五岁那年可怕的梦魇,开在我们以前住的小公寓的窗外,爸爸的妻子带着人找上了门在家里乱砸狂掀,妈妈护住心爱的旧钢琴,凄历地哭叫:“这是我自己的东西,不是他给我的!。”然而钢琴,还是被毁了,一同毁掉的是妈妈右手上的两只手指。
我躲在落地窗帘的后面,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过来,踏碎了飘落在地上的槐花,一把掀开了帘子,“唔,”我听到那个女人故作惊诧的声音:“他怎么没告诉我还养了个小贱货呢?这么漂亮的小婊子,私生子,长大了也是个情妇。
泪,从睡梦中我的脸颊上淌下来,沾湿了枕巾。
翌日中午,我像过去一样做菜,热汤,放在保温桶里带去给我妈妈,到了病房楼下,按惯例一样去望一望那棵大槐树,然而就在这瞬间,我呆住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四楼坠落,砸地的闷响,人们的惊叫,折断的花枝,如雪纷落的花辩,我的心僵了几秒种之后恐惧得直跳起来,扔下手中的保温桶,只顾拼命跑到跟前去——一地洁白中溅开的鲜红的血滴,大波浪的淡棕色长发盛放地上,宛如花开,我的妈妈,真的是她,我的妈妈,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在医院的白亚麻未到之前,我紧紧地抱住她破碎的头颅遮挡旁人的视线,她是那么美丽的女人,怎么可以充许自己如此惨烈的死相暴露在众人面前,然而我不害怕,纵她的鲜血和脑浆染红了我白色的衣裙,我也不害怕,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是她相依为命的女儿,她最爱的女儿……
 那一天的晌午,槐花满地,而死亡的气息,也竟然如此芬芳,萦绕在我的梦中,挥之不去……

少女们在自己最美的年纪接受的是爱情,可给我的赠礼却是母亲的死亡。
有时我会想她,想她从小教我练琴的情形,我从师于她的一位大学同班同学,可以免费为我授课,然而平时,我却没有可以操琴的地方,后来她带我去了郊区的一个基督教堂,在有着高高天花的礼拜堂里弹琴,周六周日为诗班伴奏,平时便可以每天都去了,然而我是一直害怕她的,她虽然被废了弹琴的手,可耳朵却是很灵,我弹车尔尼的练习曲时,她就拿着一根细长的小木棍坐在我的身边打拍子,弹错一个音就敲停,然后用完好的左手示范一下,若是再错,她的小棍就直截敲到我的指节上面,嗑嗑作响,疼得很,但是幼年的我因为害怕居然被逼学好了钢琴,后来又学了第二乐器,顺利进了A省艺术学院。

在读艺术中学和大学的时光里,除了生活清贫,我几乎都是一帆风顺,因为专业老师之中有很多是认得妈妈的,她曾是一位著名钢琴教授的独生女儿,从小学琴,得奖无数,几乎是一路保送进了音乐学院,可是她在大三那年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这是一个焚琴煮鹤的悲剧,谁也不会理解,她会那么相信那个男人的许诺,痴心地搬进他为她买的公寓,专候着他离婚来娶她,生下孩子五年后她等到的是他的放弃和那个女人的疯狂报复。毁去了手指的她只能靠跑业务来谋生,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于是,我就是这样在老师们的同情和关照中长大的,因为耻辱着这种同情,我也不知道感激,一天到晚都是冷冷的。

但我生得美,这是上苍绝对公平的对待,我继承了母亲纤秀高挑的五官身姿,继承了她敏感忧郁的性格和冷淡优雅的仪态,也继承了她淡棕色天然卷的长发,可是在镜中,我比她更美,汉白玉一样洁白磁实的尖尖脸颊,深黑如鸦翼一般的眼眸,嘴唇薄薄却是鄢红,这样的影象,镶在梳妆镜里就是一副艳异的美人图。所以,当我戴上白玖瑰花环,换上希腊式桔黄色长袍走出更衣室的时候,全画室的同学都为我倾倒,请我来当色彩模特的班长毅顿时呆如木鸡,我看到这个英俊高大的男孩紫涨着脸来到静物台前手持一个蜡苹果,向我单膝跪下,激动地说:“金苹果献给最美丽的女神维纳丝——音乐系的方瑶同学,你的美,应当颠倒众生!”我从这个男孩的眼中看到了崇拜,爱慕和欲望,而我的衿持在这被众多女生暗恋的男生面前愈显高贵,他知道自己将要如许多男生一样,深陷入因我而起的痛苦之中,因此他在画画的时候一直都在挣扎,想要逃避可又被我死死地吸引住,可是,我会爱他么?不会,因为窥破了生死的我也窥破了这些年少男孩的爱情,过于幼稚的爱情浅薄而令人发笑,我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托负终生的男人,一个懂得疼爱我的男人,只有真正让我安全温暖的男人,才可以让我忘记生死,化去冰壳,才可以让我摆脱久缠不放的母亲的宿怨,得到真正的幸福,这种男人绝不是学校里连自己都管不好的小男生,绝对不是。
月亮神酒吧是我同学介绍去的,这里的兼职是按客人的喜好弹钢琴,收入很可观,我每天放了学,就来这里面工作赚我的学费,酒吧装修得很时尚又不乏文化气息,客座少而收费高,因此到这来的大多是上层的白领,工作还算是宁我满意。一个月后,经理发给我七套长裙,七种花簪,意味深长地说:“美女的力量还是不可小看的,从此之后,你就是我们这的月神。一定要比过去更加懂事。”
可我依然是冷漠的,飘浮在那些男人们渴望的眼光上面,是他们永远得不到的枝上最高的花,只是弹琴的时候我会不经意地流泪,不知为什么,我只会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流泪,而不会为别人,而在心灵的静寂之中,我总能感知一种温柔而怜悯的眼神,飘忽而来,游丝一样系住我,让我的心一阵阵悸动,但我始终不愿抬头去寻找他,宁信于无。
客人点曲一般都是让服务生来转达的,但是一天,一个冒失的男子不守规矩,走上台阶,到我的跟前,痴痴地看我,满嘴酒气地说:“我要……我要点,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美人,美人儿……”他径直来到我的身边握住我的手,我一把抽开,可却又被他捉住了,“不要逃避,让我好好地看看你……。”话还没落音,他就被人拎开,撕打起来,那个后来的男人用酒瓶砸破了他的头,我知道后来那高大魁梧的身影是属于毅的,但我不愿多看他一眼,只是从钢琴边起身走开,酒吧混乱,那个眼神却依然沉稳,牢牢地跟着我,我再也按耐不住了,抬头迎上他的眼光——那个天天晚上坐在玻璃嵌叶墙边听我弹琴的男人,沉稳的三十岁出头的男人,高领黑色紧身毛衣,韩式西装,成熟又不乏锐气,在人影纷乱的酒吧里我忘记了一切,只顾遥遥与他相对,一度恍惚。
从此之后,他天天点我的琴曲,每次小姐送上曲单,他都温柔地笑笑,让我弹我最喜欢的曲子,曲毕之后送上三枝馨香的百合。这无声追求是明显的,他从我绯红的双颊和刻意逃避的眼神中看到了胜利的光影,他自信地微笑,毫无忌惮地用更加热切的目光笼罩我,因为已然胜券在握。
航,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男人,但我不敢走近,害怕自己会爱上他,步入可怕的命运,但我却不能抑止自己对他的思念,他温柔如暖秋之水的眼波执着而又深情地覆盖了我,在孤独而冷清的深夜里给我无限的慰及,仰躺在床上,我无声地向夜色中冥想的他伸出双手,渴望能够抓到真实的东西,最后的沮丧和悲伤使我用力扯下了缕花的蚊帐,任凭它像尘埃一样扑面而来,完整地覆盖了我,一如他设下的网,轻柔精致,但我已深陷其中,无力挣脱,无月的夜,我在被里失声痛哭。

那个晚上比前几天都要冷一些,我将月亮神的华服脱下换上薄尼套裙回家,他也随后出来,开车在边上跟着,洒吧离学校很远,为了省钱,我还得等末班的公交车,我等车,他就在边上静静守着,而车迟迟不到,天,却下起小雨来,他于是擎伞出来,为我挡雨,说:“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
我的衣服已经沾湿了,眼睫上也坠上了细小的雨滴,他就这么看着我,沉静而温柔的一池秋水,但热情却从其中升腾起来,氤氲芬芳。我垂眸一笑,他的臂已经温暖地拥住我的肩膀,我在他的怀里感知了从未体会过的幸福,一切都是宿命。
是的,一切都是宿命,我无法抑制这一天强似一天的爱情和欲望,只要等不到他的电话,我就会失神,一天都不知道应该干什么,而他,也是真的看重我,每天打电话给我,每周都会带我出去玩,每次我栖在他的胸头听他说他的过去和他的故乡时都会有一种温暖的感伤,仿佛过去是曾经和他在一起的人儿,只是因为世事离开,浮生沧桑,如今的相遇只不过是有过渊源的重逢而已,除却巫山不是云。

航的房里有一架钢琴,他也是从小学琴的孩子,父母把音乐作为一种素质教给儿子,他也从他们身上继承了与众不同的优雅气质和沉静如水的书香,这使他坐在钢琴边上弹奏的时候,格外俊美,三十岁出头的男人,脸上已经磨砺掉不少年轻时桀拗的梭角,但却显出男人自信而稳重的成熟之美来,我沉溺于他的音乐,他修长洁白的手指,竟至如梦一般不可自拔,我默默凝望着他跳动的手指,禁不住伸出手去按住,当然是不好完全地抓住的,我抓住的只有他的两只手指,但他很快地把我往怀中一带,顺势就按在钢琴上,琴键的混音在我的身下惶然而苍促,然而最终归于缠绵,他唇舌的缭绕,手指的抚摸,像提琴上的夜曲,迷离而深情,我不知道会被他带向哪里,仿佛白鸽似的起飞,从我生长的幽暗密林。穿过树影的明灭,向上向上,到那冥宇中光明的所在,到蓝天澄明的湖水之中,到白云芬芳的花间,徜徉游离,他的爱情,就是我永恒的天国。

那一天我们廝守直至晚上,因为第二天有早上的课,我不想在航那里过夜,于是便要他送我回去,到了校园的门口,我正想离开却被他一把抓住,在车里拥抱亲吻直至热情耗尽。下弦的月光辉暗淡,我告别了他,走入校园,过林荫道的时候却见毅拦在我的面前,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他的脸看不清神情,也不说话,只是那么坚决地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想绕过去,却又被他挡住了,“毅,请你让开!”我冷冷地说,“不让!”他切齿有声,我不禁有些害怕:“你要做什么……。”“你跟我来。”毅上前抓住我的手臂,“不!”我甩开他,趁势快步向前走,可他很快又伸过手来了,我的心里涌起莫名的恐惧,快走变成了小跑,然后拼命地跑起来,但他很快地追了上来,从后面抓住我,猛力将我拽进他的怀里,一手捂着我的嘴,把我拖进了路边茂密的林子里。

“不要挣扎,我的瑶,求求你不要这样讨厌我,我一直那么爱你你不知道吗?”我听见他沙哑而痛苦的呻吟,他的手臂像铁铸的一样坚实,我无法挣脱,只是害怕地听见他喷着酒气的粗重的喘息声:“你这么残忍地折磨我,一次又一次地逃避我,不让我得到你,可我就这么没用,我无法在梦境里摆脱你!今晚,就让我的梦境成为现实吧,死了也心甘。”他抱紧我跪下来,因为害怕我的逃脱,所以一直不敢松手,只是不断地吻我的后颈,用牙齿撕扯我的领子,我冷静下来,任凭他摆弄,待他松开一只手解我的衣服的时候,我猛力挣脱,但他的动作太快了,又狠狠地抓住了我,一下子撕开了我的衣服,就是他用手捂我嘴唇的同时,我一口咬伤了他的手指,乘势摆脱,他这次没有再追上来,但是我听见了他惨烈而绝望的叫喊:“你走啊,走啊,去跟那个有钱男人在一起吧,去做那个有妇之夫的情妇吧!你这个贱货!我爱你是我瞎了眼了!”我踉跄一下,差点摔倒,仍是头也不回地逃回去,眼泪汩汩而出,舌上的血腥,惨淡月下。

深夜至家,我打通了航的手机:“明天我有事跟你说。”“好的,我来接你。”他在那边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终于告诉了我一切,他是有妻子的,还有一个可爱的两岁的儿子,他被公司派到A城工作了两年了,只有节假日可以回C城和妻儿团聚。
我的头,轰的一声,几乎不感相信这是真的,但这确实是事实,我是他的情人,他的不能见光的小情人,第三者,小贱货。我甩手打了他一个耳光,他没有反应,只是缓缓地抬起眼来看着我,“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我们可以分手,我可以给你补偿。”我呆呆地看着他,不,不能分手,他已溶入了我的生命,是我身体之中大半的血液,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我的唯一的亲人,我的欢乐,我的温暖现在几乎都来自于他,怎么可以分手?抽去我所有的温暖我所有的爱情,重新陷我于照不到阳光的幽暗地狱之中,不——就算他有妻子了,我也不能没有他,不能离开他……不能离开他。我呜咽着跪下来抱住航的双腿,我唯一的爱人,轻轻地哀求:“不要分手,不要离开我,求求你,带我走,带我走,就算让我作你的情人我也愿意,只要你不离开我……”
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长发,微微发抖,热的泪滴落在我仰着的面颊之上,和我的眼泪溶为一体,我知道他爱我,他会答应我的,带我走,他何尝不视我为他的生命呢,就像相恋时缠绵无尽的情意,就像做爱时肆意无拘的疯狂,我们彼此无法摆脱对方,我们要相爱至死,因为,今生遇上对方已是我们彼此不可逃避的劫难。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学校,留在了他的房里,音乐的海水涨潮一样漫满了他的房间,我像古时候的人鱼公主一样穿着亮片吊带和水蓝色的长裙光着脚在他冰冷的玻璃茶几上跳舞,航将葡萄红酒打开,全淋在我的脚下,我如海藻之花般盛放的长发,他丝缎般的肌肤,滴落血色美酒的茶几,洒满玖瑰花瓣的床塌,我们一夜的肆意折磨如同盛大的戏剧,声色无边。
一切都是宿命。

毕业后,我带上全部的家什跟航走了,去的是他调职的B城,那里离C城不远,但是,他告诉我,她不会发现的,他要跟她离婚,然后堂堂正正地来娶我,但我不会逼他,因为,有他常在我的身边陪着我,也就够了。
经人介绍,我在一所贵族中学找到一份当音乐教师的工作,天天教孩子们弹琴唱歌,而航为我买的公寓也在三个月之后完全装整完毕。我听见他在电话那头疲惫而欣喜的声音,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幸福。

房子在离我上班的地方不远的南郊,三室二厅,主卧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美丽的景色,我极喜欢这种窗子,欢笑着跑上前去把窗帘拉开——

外面……确实很美,可是,为什么会是一棵大槐树,高擎到五楼的大槐树,正盛放着如雪的繁花,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不知为何从心底升起了恐惧,一时间呆在哪里。
“喜欢吗?这么大的可以开花的树,可以作你这小妖精睡梦的摇篮,这是我特意为你挑的,我的瑶瑶……”航走过来,把窗打开,风从外边吹进来,携带了许多洁白的花朵洒落在我的卧房里,这样的情景,如此熟悉,我的记忆,我的梦厣,泪,无声地从脸颊上淌了下来,沾湿了他的嘴唇……他一把抱我起来,放在床上。

航的兴致我不会去打破,但是我却没能像过去那样妩媚地应和他,我的目光,掠过他迷离的眼神,掠过他宽厚的肩膀,完完全全地到了窗外月下的槐树枝头,它的枝,它的叶,扭曲生长,不断延长盘绕,一如亘古而来的魔咒,而年轻的母亲,长发飘散,穿着白色睡裙就坐在槐树中间的枝头,向着窗内裸着的我,静静微笑……

我熟悉那自窗外飘洒进屋子的香气,死亡的芬芳叫航阳刚的热情冲淡了,像幽幽的深蓝色墨水滴落透明的水中,烟一般缭绕着化了,剩下是淡淡的忧伤与绝望……

我和我爱的男人,在这所窗外有槐树的房子里共同度过了一年的幸福时光,航因为公差要离开B城,他临走的时候吻别了我,说要我等他回来,只消三个月的光景,但这也是漫长的,因为我在他走后的一个星期,忽然发现,我,怀孕了。

月下的槐树上不再有我的母亲了,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天然卷的长头发,美丽的漆黑如鸦翼的大眼睛,穿着蕾丝花边的小裙子,光着脚,单薄而又娇弱,象极了我从小就渴望得到的洋蜡公主,我走到窗前默默地看着她,宛如明月一般的女孩,是我小时候的样貌,她是我孕在腹中绝美的女儿,我的宝贝,我的血亲,我向她伸出双手,流着泪说:“我的女儿,到妈妈这儿来,陪妈妈好么?”女孩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我,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里满溅着笑意,而泪水也不断地从她微笑的脸颊上往下落,最后在我的眼前,她就像白蜡烛一样溶化了……

三个月后,航没有回来,我打电话也找不到他,但我相信他会回来的,于是我决定把孩子生下来,每天除了上课之外,我就做着迎接女儿降临人世的一切工作,比如织小毛衣,比如阅读母婴手册,甜蜜里轻透着忧伤,我的女儿,我将出生的女儿,是这世上最美丽乖巧的孩子。

窗外大槐树又一度轮回的花开,使我的每一个春夜都是在对母亲和女儿的幻想之中渡过的,孤独的我已经忘却了现实中的所在,每走一步仿佛都能轻盈升起,航,我的航,你究竟在哪里啊……

那一天,我的家有了访客,我头一次见到了航的妻子,她带着她的两个兄弟来找我,微笑着用食指勾起一串钥匙举起来给我看:“这是航亲手交给我的,他已经向我保证放弃你了,你不会不清楚吧,你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身份都是情妇的私生子,而我,却是给予他支持,陪他奋斗,为他生了个儿子的女人,你明白吗?我们会给你钱,但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我一袭长裙,站在主卧的窗边默默地看着她,钥匙落地的声音像利刃坠落,直刺入我的心房,晌午的阳光如此明媚,花香浓郁,我依稀记忆起最后见到母亲的情形,她所怀抱着最深最深的绝望坠落,也是在这样一个晴朗的日子,如此美好的将近夏季的春日,而花树芬芳,如此灿烂,纵消灭了人间一切,我依然是这盛放花潮所挚爱的公主。我抬起头来向着那个女人盈盈一笑,转身跳下——

在花落如雪的春日里辞世而去,是一种陷落还是一种飞升?而爱情消散如同烟火,生命宛若幻觉,倏忽而逝,这个世上,唯有早已死去的母亲和我将要出生的女儿是真实的,也只有她们真正爱我,我带着我的女儿投入母亲的怀抱,那,才是真正的归宿。

飘落如雪的槐花,芬芳氤氲,从来没有哪个春天如此美丽,我悠悠吐出最后一口热气,疲惫地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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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音菩萨钦定取西经使者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帅到掉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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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5/6/27 22:24:38 第4楼
Re:蔓殊菲儿文集灵类小说卷

墓园里的玖瑰   文 / 蔓殊菲儿




自从与恋爱了三年的女友分手之后,成的事业也出现了危机,他那家不大的装璜公司在上半年的竞标之中几乎是一败涂地,正烦闷懊恼之际,朋友建议他去教堂里求求平安,他在辽远忧伤的灵歌里无端地忆起葬在城郊公墓里的母亲,他已好久没有去看望她了,于是便买了好些百合和菊花去西郊墓园。
西郊墓园占地不大,从生了少许铁锈的围栏向里望,可以看见被碧草和松柏环绕的许多汉白玉的坟荧,石碑上篆刻着死者的名字、简述和生前的照片。成进去找到母亲的墓,正欲放下手中花,却一时愣住了——碑下的阶前已经有了一朵花,新鲜的白色的玖瑰,小小的花,静静地放置在那里,深绿的枝叶,宛映得恰到好处,在沉寂中有种淡淡的清慰,而在这西南角上其它的墓上也都有一朵,正在惊异时,扫墓人过来了,他于是问他这关于白玖瑰的事,扫墓人说是一个女孩子做的,她从很小的时候起每年的玖瑰盛放的时节都要来墓园,给每一个坟墓送上一朵花,成听了静默了一会,小心地弯下腰去拾起那朵玖瑰,心中莫名地泛起轻柔的痛楚,“常到墓园来送花的女孩,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想。
走的时候成向守墓人打听那个女孩的事,守墓人告诉他,花还没能送满,她明天还会来,但是那个女孩子,他希望他不要去打搅她。
于是,出于好奇,也因为百无聊赖,为了看那个女孩,成在第二天也来了,他等了一上午没能见到她,便去附近的餐厅吃饭,那家餐厅邻街的墙是掏空的,有一片很大的玻璃水幕,成就坐在那儿,想想原来总是和漂亮的女友一起,怀着宠溺的眼神看着她吃东西,心里便有一种平和的充实,而现在是什么也没有了。他点燃了一支烟,缓缓吸着,水在玻璃的那边,烟在玻璃的这边,一时间好恍惚……而送花的女孩子却正是这时候来了,她经过这家餐厅,从成身边的水幕墙外走过去,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抱着一大束玖瑰花,湿润迷蒙,一色的白上投下水幕淡青的光华,成坐在里面惊鸿一瞥,虽似在水一方般不真切的,但确确实实地是惊艳了,于是赶紧结帐追出去,女孩袅娜的身影已在长街的拐角倏忽而灭。
那天在墓地里,成特意站在北角还没有放好花的地方,他看着她走过来,长长的秀发,繁茂的花枝遮住了半张脸颊,十八九岁的少女,静雅的姿容竟是绢人一般精致秀美,女孩在十步开外抬起脸来看他,深潭般的双眸让成暗暗吃惊,他一时呆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她抱着花从旁边的岔路过去了。
那个叫姜婷的女孩据守墓人说是一位本城名美人的幼女,那个出身高干,当过文艺兵的美人曾令二十多年前许多K城的年轻男子为之倾倒,独具慧眼的她不顾父母的反对,秉着美女配财郎的超前意识嫁给了一个出身不好,其貌不扬,但已在深圳开闯了一片小天地的单身汉,而她的丈夫的确也争气,现在已成为K城有名的富翁,在同龄的女人因繁劳的工作和家务消退了年轻时美艳的红颜之时,绝好的保养使这位姜总夫人仍旧年轻,她的长女,做为某大学的校花姜娜,成为了夫人出入各种宴会的伴儿,夫人爱和女儿在一起,因为人们都说她们象姐妹俩个,男子们在为姜娜的年轻美貌吸引过来之后,住往感叹夫人更加有气质。无所事事的夫人也以培养三十年代式的家庭方式自得其乐,请了好几个小姑娘,叫她们按夫人小姐的方式称呼自己和女儿,但她还有一个小女儿,却是没有什么人知道。
成感到这仿佛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性格古怪、美貌绝伦但却幽藏在深闺的富豪千金,就像是童话里的公主,若能得到她,便是世上的什么都有了,他过去的那个女朋友无论哪个方面都是远不及她的,他喝醉了酒,笑出声来,朋友们觉得他的想法很是荒唐,便私底下议论他是不是这一向被打击透了,但他们看到这个英俊得有些颓废的男人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说:“我从来没见过条件这么好又这么美得特别的女孩。”“那你就当是去中体育彩票吧!”朋友们如是笑着说他。
而心中的欲想却在这许多的玩笑中缓缓升腾起来,他暗暗托人打听关于这个女孩的事情,但四处的打听却没有多大的进展,朋友所告之的是大小姐姜娜是如何如何色艺双绝,令成打的年轻人耗尽相思,而姜总早已联系好了日本东京的一所艺术名校,准备把她送出去。现在她整天地在家里跟一个日本老师学语言和礼仪。
成去了姜总在西郊的法式别墅,他在围栏外面假装看私家花园的风景实际在寻找二小姐的闺房,但门卫确是异常警醒,过来问他,成于是很礼貌地问他一个叫姜婷的女孩是不是住在这里,门卫问他是谁,他说自己是姜婷的朋友,门卫笑着要他离开,“二小姐可从来没有过朋友。”成有些沮丧,他抬头看那幢华美的别墅,三楼西边的一个窗户窗帘拉开了一个角儿,女孩绢秀的小尖脸正露出了一半儿在看他,那一刹那,他有一种恍若梦境的感觉,好象是古典小说中的情节,而恰恰却真实地发生在现在,在他的眼前,槐花飘落下来,在他的发上和肩头有一种淡淡的清香,细碎的近处花瓣之间,远远的窗前的女孩低下脸去,放下了窗帘。
现实的凌乱与燥闷总是让人更加向往梦境中的完美情结,也许成本来就不是一个太理性的男子,也许他是借着这美丽虚幻难于成就的事来排谴内心的苦闷,他于是经常在西郊走动,希望能遇到她,但却是一次也没能碰到……
于是第二年的玖瑰盛放的时节,成几乎一有空都守在墓园附近等她,女孩子好久没有来了,墓园里的小野花默默开放,星星点点地在碧草之中,松柏也生长得苍翠挺拔,这是一年之中最华美的季节,而在这人间的寂寞之地却是最廖落的,人们都陶醉在红玖瑰带在的爱情里,而灵魂们却在安静地等待那个女孩的到来,她娇美的身影让墓园的一切为之动容,而成,这男子已欣喜不安了,他紧紧地跟上去,很近地到了她的身后“小姐!”他喊到,“请等一等!”女孩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慢慢转过来,手中只剩下一朵玖瑰了,也正在此时,风拂起她一直遮着左颊的长发,那么美丽的丝缎般的长发下的左颊……
成骇然,几乎要惊叫出声,像一大块青色的墨水泼在白色的丝绢上一般,巨大的胎记几乎漫布了女孩的左脸,而可怕的是,在连着眼睛的肌肤上,胎记分散,一丝丝地绽开,如一只硕大的蜘蛛,天使般的面容刹那间成了魔鬼。可怜的一朵玖瑰是遮不住那胎记的,在惊惧的成面前,女孩是那么地怯弱和无助,她悲惨地呻吟了一声,捂住脸颊,从他面前逃走了。
夜晚的露台上并没有花,芬芳是从梦境中来的,苍凉凄清的墓地里,七岁的女孩睡在外婆汉白玉的墓阶上,夜风极其清凉,晚云如练,女孩皎白的脸颊上泪滴有如花尖上的露水,
月亮破了迷雾,高悬在松柏青冷的梢头,梦中的成,隐隐听见辽远而浩瀚的声音,不是从天际,而是在脚底,如植物静夜抽叶的成长,如水波不动声色地漫延,从脚底破土而出,迅速包裹了他,覆盖了他,而那个女孩也随着这浩渺的生物长成了娇娜的少女,盈盈地被这无形所托举,像花瓣一样,孤单而凄清地飘浮在半空之中,她如丝的乌发被夜风吹散,一缕缕拂在泪湿的脸庞上。成忽然有一种冲动,他好想奔上前去握住她细细的脚踝拉她下来,圈入自己的怀抱,那么娇小而单薄的少女,肌肤是月下的百合,清香而柔滑,成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是这样做了,她就在他的怀里,他拥着她,低下头吻她,她推搡不开,却在他热烈而深情的吻中慢慢溶化了。成在怅然中醒来,早已蹬开了被子,怀中的只有如水的银色月光……
成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是如此思念她,然而梦境却不只是一次的,反复交错地出现,在他刻意洒上白玖瑰花瓣的床上,她像一个精灵,潜入了他的意识,幻化成造物最美的尤物,主宰了他所有的爱情和欲望,他在沉睡时常常痛苦地兀自挣扎,又有谁能想到那残缺之美的生灵居然会让他上了毒瘾,就是那低头时幽静的妩媚,就是那花枝抛却时脆弱的惊惧,而那脸上的胎记仿佛也在慢慢淡去了,为她消耗了所有热情的他,只是在梦醒之后疲倦地仰面躺着,他望着窗外的月亮开始流泪了,他是那么喜欢那个女孩,那么想真正拥有她……
姜婷自然是不知道那个在墓地里遇到她的男子的思念,她只是有时在深夜里醒来感知一种莫名的温暖,仿佛从冥冥而来,他手臂的环绕是虚空的,却让她觉察到了,十九年来头一次感受到惊惧中暗涌的羞涩,如细细的流泉,她坐在床上,着一袭白睡裙,抱着腿,想念着他是谁,仿佛是他,她在墓地里遇上的那个英俊而挺拔的男子,但是,他被她吓呆了,因为那讨厌的风来了……他不会喜欢她的,虽然前几次她明明觉察到了他对她的惊艳与喜欢,但最后让她的胎记毁了,她本以为偶见几次可以回来抱在怀里甜甜回想的,但是……姜婷伤心地哭起来,从小阴郁胆小的她,哭也不出声的,只会掉眼泪,她不知道他在梦里已经来了,手握住她的脚踝,一直向上,到她光洁的小腿,向上……直到完全抱住她,包裹她,女孩的心里一阵发紧,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她挣扎着想摆脱这梦魇,但是他充盈在她房间的空气里,他是无处不在的,让她无法逃脱,姜婷越发觉得这情欲的绝望,逃避地钻进被子里,紧紧抱住自己,丝缎般的长发如一个魔咒,把自己牢牢缠住了,再也动弹不得。
第三年那个日子,两个人是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墓园,女孩因绝望着这份感情更加忧伤,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在看见他的时候竟发起抖来,逃也似地离开,只给他一个衣裙连翩的背影。
成的热情在她的忧伤中恍惚起来,像光投入了水中,摇曳出潮湿的晕影,有一种明灭的不真,他在白玖瑰的香气中颓然坐了下来,仿佛初次恋爱的少年一样青涩而伤感。传说中的女孩,自小与外婆相依为命,外婆的辞世让她不得不回到父母的家里。美丽的母亲常常是把残缺的女儿作为自己的伤口的,不愿关心更不愿听人提起。成抬起头来,却又看到去年见她的情形,女孩白色的衣裙在烟和水的那一面飘然而去,窗帘之后尖巧的小脸在花落如雪的午后露出一半,她用她杏核一般美丽深潭一般幽凉的双眸偷偷看他,芬芳而宁静的墓地里,她向他抬起脸来,白如雪的一色中,发青如丝,花枝如碧,唇红宛若珊瑚……
第二天,两个人还是同去了,她仿佛定了心,不再害怕,只是安然地安排花朵,他仍是像昨天一样立在那里看她,直到她离开。
第三天也一样,两个人心明如镜,却彼此相照不宣。
第四天,是女孩来的最后一天了,认识三年的男子,也算是老朋友了,而这一离开便要等到明年,明年这个日子他还会不会来呢?姜婷放完最后一朵花,偷偷走进转角里哭了起来,芳心已乱,无以可托,而这容颜上的疤痕又是这么可怕,她没有任何理由来渴望他的爱情,就像她从小到大没有任何理由渴望母亲的宠爱一样,心头的残缺无以弥补,二十年的青春空自老去,又无需因生计嫁人,只能呆在她的小闺房里到死,她是什么也不敢奢求的……她不知道他已跟着来了,就像强行走入她的梦中一般坚决,在她抬起泪眼的时候,他就在眼前了,她不知道她低头垂泣的样子让他多么怜爱,更不知道太阳的光辉闪亮了她长长的眼睫,使她有了一种仙子般的灵姿,她只知道要护住自己的伤疤不能让他瞧见的,于是抬起手来仿佛遮阳光一般挡在左额前,这样地娇柔,小指上红色的蔻丹却点添了一丝妩媚。只有这一天了,成暗暗对自己说,他拦住了她的去路:“姜小姐,请你不要哭……你不要哭……。”他开始有一些冲动的,但很快地轻柔了下来,并且极尽温柔地用纸巾擦她的涓涓细泪,女孩不是很阻拦了,由他轻轻拊开她左颊上的长发,在胎记暴露的瞬间她抖得利害,但他的目光是端庄而诚挚的,“你知道吗?我等了你三年,只等这每年相见的几天,不要害怕,你知道吗,我天天都是梦着你入睡的。你这样忧伤秀雅的女孩,只会这么害怕。”
三年来,两个人只相见了几天,却在这一时如已相爱了很久的恋人了,他情不自禁地拥住她,低下头来吻她可怕的胎记:“然而,你却从不知自己这么美丽过。”姜婷又不争气地落下了眼泪。但她的手迟疑了一会,慢慢地伸过去,也抱住了他的腰……
墓地里的每个坟头都有花了,白玖瑰的清香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消散,这其实是墓园里最美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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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5/6/27 22:25:09 第5楼
Re:蔓殊菲儿文集灵类小说卷

玛瑙风铃   文 / 蔓殊菲儿




黄昏的时候,我去找我的弟弟,一个星期没去看他了,原来第十三病室门前苗圃的花蕾忽然开出了一大片血红的玫瑰,我在这突如其来的艳色中迷茫起来,晚风吹过我齐肩的发丝,有冰冷的泪滴缓缓从脸上滑落,面对这绝艳的红,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这片全院最美丽的玫瑰实上是水子们的墓地,每次因为父母种种无奈被打掉的胎儿都会葬入此地,小小的生命背负着上一代强加于他们身上的罪孽无辜死去,幼嫩的骨殖育肥了艳红的花朵,疯狂开放犹如孩子们的仰天啼哭。而,我的弟弟,虽得了全家的宠爱,却不幸与他们殊途同归,他就在花丛背后成人的墓地——停尸房,躺着,虽然,他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他才仅仅五岁。
阿姨算了个吉日超渡她的儿子,入葬在下周一,我只能见他最后一面了。这次我来是送给他最爱的东西的——一串玛瑙风玲。它一直悬挂在我们家阳台的外沿,发出清越如歌的声音,颜色也是玛瑙中最好的——艳若玫瑰的红。我把它摘了下来,放在弟弟冰冷的尸体旁边,他俊秀的小脸苍白如纸,长长的睫毛是僵硬地合着的。我抚摸着他的小脸,小手,最后紧紧地抱住他哭了起来……再过十三年,他可以长成一个多么漂亮的男孩啊。有如我父亲高大的身材和宽宽的肩膀,有如阿姨美丽的眼睛和高直的鼻梁。他可以有用他有力的手臂抱我入怀,说:“姐姐,我喜欢你,从小如此。”呵,弟弟呵,你知道么,如果你长大,你将是一个多么美的男人,美得让所有的小女孩一眼就醉的男人……
但是我的弟弟,我们之间的感情却是痛苦而悲哀的。我与你同父异母,是你的母亲逼死了我的母亲,她本来就是一个感情脆弱的女子,以一个平常的妇人之心守护着她英俊而富有的丈夫。可是,当阿姨来的时候,她所有的经营都如堤溃毁。女人之间的厮杀如此惨烈,父亲像着了魔一样迷恋那个女人并随时准备抛妻弃子,我的母亲终于绝望从高楼坠下,是邻居将坐在护栏上发呆的我抱下来的,从此,我便成了一个沉默的女孩,成了父亲和阿姨所组成的家中一个客人——四年后降生的你的姐姐。你也许不知道,我妈妈虽然性情不好,但是是有帮夫运的,而阿姨是一个狐狸精,自从娶了她之后,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差,最后落了个卖车卖别墅,一家人挤进一间两室一厅的小套房的下场。阿姨在你出生不久就与爸爸吵架跑回了娘家,一去就是两个月。这两个月是谁照顾你的么?是我,你的小姐姐……所以你那么爱我。
我恨我的爸爸,他在家里只会不停地喝酒,把小小的弟弟丢给我,他说,哪有男人带娃娃的,你是女人,你就得带!但是,我的弟弟,我是恨他的,他是我仇人的骨肉,可我听见他哭,要东西吃,在他的小被被里向我伸出一双小手时我就心软了,我像照顾一只心爱的小狗狗一样抱他亲他,喂他喝温热的婴儿牛奶,抱着他,在他甜蜜的奶香里入睡,我的弟弟,他长得那么漂亮,像童话中小小的王子。可是爸爸不准他哭,说是吵了他睡觉,只要听见他哭,就冲过来用他的木屐打我,木头那么硬,打得我痛得发晕,他不会打弟弟的,因为他日夜思暮着那个女人回来,而弟弟是她的儿子,于是,我很害怕。弟弟啊,你知道么?你是多么坏的男人,你偏偏在我找不到奶瓶的夜里放声大哭,我是那么害怕,我仿佛听见爸爸下床拿木屐的声响,我哄不安你,吓得也哭了,情急之中,我把我红色的睡衣扣子解开,把乳头塞进你的嘴里,我那时才十四岁……可是你居然也满足了,你在黑暗中眨着你的眼睛,坏坏地笑了,你这个小色男,我才十四岁,吻我肌肤的第一个男人居然是你……我委曲得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你是吮着我的乳头吞着我的眼泪睡过去的,这种最有效的方法一直实行到阿姨回来……
我少女的梦中时常会梦到我的弟弟,像童话故事一样,他一下子就长大了,是一个有着长长的手臂,可以把我抱起来扛在肩上的强壮的男人,我在他的保护中像杜鹃花娇媚而甜美,爸爸再不会拿木屐打我,阿姨也像被缝上了嘴一样再不骂我一句。可是每当我梦醒的时候,他只会在摇篮里流着他梦中的口水……
但是我是恨他的,刻骨铭心地恨,他集合了我所恨的两个人的一切,他是他们的种子,我恨我的弟弟,也因为我讨厌他总以一个英俊的王子的形象出现在我的梦里。当我一天天地美丽起来的时候,这小坏蛋总在后面悄悄地看我,而且特喜欢我穿红。当我对镜梳妆的时候他总是悄悄地从后面望着我,他甚至趁我不注意默默爬到我的身边来抚摸我的长头发,我于是用梳背打他,他就跟在后面拉着我的裙子,终于我生气不再理他,他便可以郁闷整整三天……终于到我心痛,抱他在膝上,吻他忧伤的大眼睛,让他最后把小脸快乐地埋在我苹果香味的长头发里。他是爱我的,用他男童全部的心。是的,一如圣经中的暗示,我哺育了仇人的儿子并予他为善,我将洗净所有的原罪,可以升入永恒的天国。
可是,那传说中的天国,又在哪里?弟弟要长大了,阿姨为了让他入直升大学的贵族学校而阻止爸爸把好不容易攒齐的一点钱供我上大学,我只差一分,只要拿出不算太多的一笔钱来,我就可以继续读书了……可是,这笔钱对现在的我的家来说,不算个小数目,当然是阿姨的儿子重要,于是她热心地给我介绍起工作来。我那一夜疯子般砸碎了家里所有的瓷器和玻璃,直到两手鲜血直流才停住。他们第一次忍耐了我,忍耐了我一个晚上的号啕大哭直至嘶哑,忍耐我一直蒙头大睡到晚饭才起来。他们做了好菜慰劳我的整夜劳苦。
第一个月的工钱,我去买了一挂过去我最想要的东西——玫瑰玛瑙风玲。那样绝艳的如水层纹,使我总想到母亲落至的那个喷水池,那时没有开动,水面平静而清澈,但我的母亲,砰咚一声,就掉在边上,手臂坠在沿下,血,顺着瓷砖淌下去,在水中绽开,宛若红色云层的美丽涟漪。那样血腥的瑰丽,当时我想不出用什么东西来形容,直到见到魔鬼般向我微笑的玛瑙风玲。微风中它冰冷的叹息犹如母亲不灭的咒怨。
我始终相信这世上最爱我的人是我死去的母亲。她始终守护着我,无所不在。她笼罩我的光辉,比圣经中所说的上帝还要伟大。我凝望着血红的风玲,突然悟到了它深藏的秘密,母亲的面影在玛瑙鲜浓的血涡里向我微笑。恐惧与惊喜让我泪流满面,母亲是残忍的,祸及无辜,当然也加上了我全部的恶。玛瑙风玲引起了弟弟的兴趣,但他不知那是巫婆的毒泉。阿姨女人的直觉使她在这串风玲面前害怕,她忧郁地说:“这东西很邪,会招来鬼的。”我冷笑一声,“关你何事?”自己爬上小板凳将风玲挂在了阳台最靠外的窗子上。
是的,会招来鬼的,被抛弃的死鬼妇人和她可怜的活着的女儿有一个共同的阴谋。我的弟弟受不了那美艳的诱惑,母亲必在那时将她全部的魂魄附在了风铃上面,她在阳光下舞蹈并歌唱,让那个喜爱美色的男孩迷惑了,美是一种魔障,是一种妖孽,是绫罗下死神锋利的巨爪。弟弟拖来一张塑料椅子,在阳台边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他要去摘那串滴血的糖果。我在屋里静静地望着这一切,听得见自己的牙齿切切的叩击声——弟弟像一片树叶一样掉了下去,直坠下七楼,死得彻彻底底——最后,贵族学校退回的弟弟的建校金,学费和保险赔偿金成了我上大学的资本,我成了那个大学最迟录取的最后一名走读生。
但是弟弟呵,你是多么无辜,你成了这场残忍的反抗与报复中的牺牲。你本来可以长大,你绝对比我现在学校的校草还要英俊,你肯定只喜欢爱穿红衣的女孩,而每个女孩却都不如你记忆中的姐姐美丽,你长成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了你都会像小孩一样把你的脸枕在我的腿上说:“为什么,姐姐,你是我的姐姐,她们都没有你穿着红衣好看,如果你不是我的亲姐姐,我一定要娶你!”那时我就会笑着摸着你的头说:“乖,宝贝,起来,不要这样,姐姐再好看也老了啊……”你肯定会撒娇着说:“不,姐姐才不会老呢,姐姐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是的,我天真而又无邪的弟弟,我再也不会醒来的小王子,你可知道,你最爱的姐姐,在你慢慢站起来将小手碰到风玲的时候已到了你的身后么,你可知道?就是你的姐姐,用抱过你的手悄悄地推了你一把,不然,你为什么那么快地像一片树叶一样飘了下去?是的,弟弟,我看到你是脚朝下掉下去的,你向我绝望地伸出小手迅速坠落,然后,我就听见——砰咚一声……

  数年前曾读一报导,一少女持刀劈杀同父幼弟,实有隐情,动魄惊心。今见血红玛瑙风铃突生灵感而作,泪湿数帕而成,亦物化咒怨之文字,再三叹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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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蔓殊菲儿文集灵类小说卷

少女的骷髅   文 / 蔓殊菲儿




网上的事有许多是说不清的,线的远远那一头,你不知道坐着的是谁,然而文字是不断地出现的。喜乐、哀愁与悲伤,幽夜中寂寞的灵魂,叹息的声音,总是比现实中更加让人心悸。浩于是无端地想念她,想念那在礼拜六的晚上遇见的女孩,清冷地呆在聊天室里,一言不发的,他慢慢看下来,看到她水蓝色的头像,一个很飘渺很柔软的名字,“烟儿”。
他于是看她的资料,水月,潇湘,竹影楼,仿佛很有诗意的样子,便在聊天室里对她说话。他问她为什么长久地呆着不说话,她说她在等跟她说话的人,他说是不是我,她笑起来,“也许吧。”
他觉得有一种空虚的快乐,女孩是娇柔的,像那时窗外轻软的月光,朦胧地抚摩在他的心头,琼那晚不在,他将她加进了自己的好友里面。
每当晚上闲下来的时候,浩就感到无限的空虚,他是一家外企的部门经理,每天都有许多的事情要做,一回到家里,就感到全身像刚从深水里出来一样,闲下来失重的感觉让人觉得极度的寂寞与无聊,他于是在网上看各种贴子的同时也开了号子聊天,谈一些让人觉得快乐或是悲伤的事情。生活的水滴在这几年来天天累计,早已聚成了一个湖泊,爱与飘泊,像一些渍满了水的绸缎,慢慢地沉到了湖底,明明就在湖水之下,可却再也无法触及。
琼也是一个大公司的白领,妆容精致的OFFICE小姐,白天穿着宝姿的银灰色套装,晚上十一点准时换上丝绸的睡衣上床睡觉,做爱的时候,她穿着酒红色或黑色的蕾丝内衣,长发湿润,嘴唇鲜红,抚摸上去细腻而光洁的大腿,缠绵地碾在一起的肌肤,快意伴随着高潮一齐到来,浪一般地扑打,不断的喘息和呻吟使幽暗的夜变成充满腥味的黏绸的液体……
琼出公差到上海去要一段时间,浩于是有几天便用上网来打发晚上寂寞的时光,烟儿每次都是十一点准时上网,他尽管有些累了,但还是乐意和她聊一段时间,她十七岁,在一所南方有名的美院读大一,学的是纯艺术类的西洋画。大凡是有一点文采的学画的孩子,总是有如画画一般地行文叙述,于是在她的言辞里头,总是不经意地溶入了丰富的色彩和美丽的意象,不同于许多网友述说的平淡和苍白,女孩是年轻的,年轻有如新鲜的水果,而且也是纯真的,像清晨初绽的花蕾,而且小小的灵巧的妩媚和狡诈像花的香气和水果的甜味儿,让他只想咬一口。
烟儿的父亲是那所美院油画系的教授,他常在写生的时候带着女儿一起去玩,她的童年可说是在一幅幅美丽的风景画中渡过的,爸爸在画架前专心致志地绘画,她就在一边玩,有时候也有教授的学生相伴了一起玩儿,她叫他们哥哥姐姐,那时候的江水很清澈,河底的泥沙上有美丽的贝壳,“凌浩,你是二十六岁吧?”她问他,他说是,她说:“比我整整大了九岁哎。”
他说是不是和你比起来我很老了,她说不是,他让她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爸爸的一个学生,他也是大她九岁,瘦瘦高高的样子,她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因为那时她还小,才十二岁,一次夏天在江边写生的时候,他看到她坐在开满小花的岸边,就过来抚摸她的头,跟她说话,问她想玩什么,她说她想要贝壳,他于是脱了鞋,高高地挽起裤脚,从沙滩慢慢地走进江水里去,他弯下腰细细在水里摸索,他的裤子和白色的短袖衬衫都打湿了,但他摸到了两大捧贝壳。他上岸来把这些礼物给她,她没有口袋,于是伸出手去接,可是她的手太小了,拿不下那么多,她看着它们堆成了小尖尖也没能放得下,他蹲在她面前默默地看她发愁的样子,告诉她带不走那么多,要她把好看的选出来,她不肯,她说她都要。他于是从画板上撕下他没有画完的水彩画,他说他那天没有灵感,画得不好,就用那画给她做了一个纸袋,将所有的贝壳都装了进去。
“后来呢?”他问,后来,她打了一个:)“没有后来,因为我还小,我只知道那一刻很暖和,他的眼睛很清澈,瞳仁像透明的溪水底下深褐色的石子。”“我慢慢地长大,考上了美院的附中,然后又考进了美院,除了采风之外我难得出去玩,母亲是严利的人,家里又有设置齐全的画室,我成绩也好,没有不快乐的理由,但是每次一想到那个给我贝壳的男生,心里就有些丝丝缕缕的疼。”
他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说没有,他问她为什么会没有,她说因为她从小就在美院里长大,没有离开过那个学校,她又不是爱玩的开朗的女孩,而且,什么事情都是缘份注定的,她不想像她的女朋友们那样为找而找。他觉得她真是一个小孩子,于是笑着问她,“都说艺术院校的学生是最开放的,想不到还有你这样的保守派。”她也笑了。
“不是保守,而是完美主义,你知道么,没有色彩的画中,要黑白相谐才是一幅好画,而既然有作主色调的黑色,必然要有作为亮色的白色,我不管人家说我什么,说我保守也好,说我不跟随潮流也好,反正爸爸说了,做自己想做的人才是真正的有个性。
”他觉得挺有意思,“那你的追求者们呢?”
“我妈妈是教务主任……也有胆大的,但是呢,对我来说,我不喜欢的人我就等于看不见他”“你很冷淡也有些残忍。”
“也许吧,可是这也是为他们好,彻底的死心总比被吊着晃悠悠的好,于是他们去追别的女孩子,也得到了呀,照样是快乐的,不好吗?”
“小丫头”他贴了一朵玖瑰给她。
烟儿则贴了一个红着脸儿的小蕃茄过来,“你脸红了吗?”他问,“是呀是呀。”
“好啊,你是不是喜欢我呢?”
“嗯,是吧。”
“那……”
他问:“如何办呢?从不喜欢别人的你喜欢我了。”
“好办呀。”
“好办?”
“是呀,”
她说:“你有女朋友了,这是不可能的啦。”
“什么不可能?”
“喜欢我呀。”
“不,喜欢你!”
“嘻嘻,反正我不用怕你会爱上我,多好多好。”
“我爱你!”
他一连打了几十个感叹号,“哎——多好听啊……”
“那我再说!”
“不用了啦,我困了……呵——”他看看时间,已是午夜3点钟了。
琼回来了,一进家门便把旅行包和纸袋们丢在地上,过来搂住他的脖子,琼很高,力气也有些大,他的脖子在一刹那便很有些疼,他笑了一下,将她抱起来吻她,她快乐地大声笑着,“我先去洗一个澡……谗猫!”她点了点他的鼻子,收拾了衣服进了浴室,出来的时候已穿了一件半透明的藕合色短睡衣,大波浪的黑发像海藻一样流泻在肩头,有一种浓稠的媚艳,而睡衣下的身体却是时隐时现,熟知了她肉体的他如今却被那藕合色的轻纱深深迷惑了,他走过去抱她,潮湿的女子,丰盈的肉体和沐浴露的芬芳,窗外,正淅淅漓漓地下着细雨,浩的欲望慢慢地涨起来,正像那暮晚的雨,欢爱的希冀在浴室门口水雾的消散中迅速明朗……
次日清晨,琼早早起来,在梳妆台前细细化妆,裸露出来的丰美的背脊和手臂,让他想起了现代派油画中的女子,紧密排布的美丽的肉,以及透露出来的象征黎明的淡青色天空,女人,女人,琼的照料,琼的肉体,被她满满填着的空虚,她的爱强悍地支撑着他,让他感到安全和实在,他不能没有她……
而烟儿,那个在网上飘舞着的精灵般的女孩子,她又是什么呢?她是一只绢做的蝴蝶,一个玻璃一般透明的女孩子,她的容貌一定清丽而秀雅,有着瓷器一般的细白的肌肤,刚刚发育好的女孩子,没有一点赘肉,四肢都是修长而光滑的,她的小腰身,她的小腰身……他想起有一次烟儿问他的手张开来有多长,他于是拿尺子来量,但是手心是有弧度的,不好量,他告她一时找不到软尺,她骂他笨,叫他用绳子比了再拉到尺子上,他于是把尺寸告诉她,问她干嘛,她就写了一句诗发来,“纤纤小蛮腰,楚楚不堪握。”他躺在床上,张开双手想象她所说的杨柳腰肢,娇小身段的女孩总让人有一种保护的欲望,总是在冥冥中呼唤着他少年时代纯真的记忆,他感到自己就是那个五年前帮她拾贝壳的男孩,腼腆而又满怀着对那个美丽的小女孩子的关爱,她就坐在繁花的岸上微笑地看他,他于是很快乐地找了好多的贝壳,真的好多……
有的时候,烟儿会告诉他她梦境中极美的景象,她说她看到裸着的自己站在暗夜的河里,河水是墨水一般地幽蓝,天空极其辽阔,星星倒映在河水里的影子是一点点的碎银的颜色,于是,天空中平白地落下许多的花瓣,四周是暗色的,但每一片花瓣上彷佛又有一只荧火虫在照亮她,于是她们,便像一块块极薄极小的彩色玻璃的碎片,轻轻落在她身边的水里,她看到自己的长头发慢慢溶化在水里,身体也慢慢溶化在水里,哺着那些玻璃一般的花的种子,然后她们就很快地生出枝蔓来,不断地长大,越长越高,蔓生了整条河流,当黎明来到的时候,每一条花枝上都吐露出美丽的花朵,有酒红色的玖瑰,有月白的香水百合,有胭脂色的蝴蝶兰,有淡紫的鸾尾,有深蓝的勿忘我,还有硕大的金色向日葵,它们开得如此繁盛,吞没了最后几隙天空,而阳光不断地明亮,从它们的萤薄之中透过来,光影与色彩交织成一匹巨大的华美绸缎,而浓郁的花香在阳光的温暖和河水的潮湿之中慢慢发酵,于是,美酒的芬芳,便弥散在整个的梦里……他奇怪她打字的速度为什么如此之快,快得说这么多的话依然十分轻松,她在述说的时候,从不停息,发不下了再打在下面发来的框里,而这一切奇异而至美,如幽冥的言辞,是一幅变幻的画面,她的倾诉是快乐的,他的倾听是新奇的,他想,烟儿可能有癔病的倾向,但是幸好她是学艺术的女孩,一切的奇异都可以体谅。
礼拜天的下午,浩和琼从百盛购物出来,又逛国防路的步行街,林立的时尚店,漫无目的的繁华,他的头有一点晕,他听见琼快乐地说,“浩,我还要买一件胸衣,奥丝蓝黛正好开张,你也来陪我挑挑,看喜欢哪种款式的。”他点点头,跟着她进去,他看见有一种米白色底子,小樱花图案的胸衣,海绵衬不很厚,外形很是娇秀,还有配套的小内裤,他很有一种好好抚摸的冲动,看着男友注视着那套内衣,琼笑了一声说:“你不会喜欢那种碎花棉布的吧?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的,而且已经有人要了。”浩听罢回过神来,见自己的身边确实有一个穿着蓝格子短袖衬衫和牛仔裤的纤细女孩儿,她是回来拿这一款,十七岁的女孩,眉目若画,秀雅中透着害羞的青涩,她仄过脸去假装看别的款,齐颈的黑发因为低头而遮住了微红的脸颊,他也不好意思起来,走了开去。
但是那件可爱的内衣,娇羞的粉红色的小樱花,一朵一朵轻柔地点缀在米白色的底子上的小樱花,轻轻地解开了,烟儿花蕾般的乳房,鄢红的乳头也是一朵小樱花,诱人的小樱花……
琼已经两个月没有来月事了,浩陪她去了一趟医院,检查结果是阳性,他们只是在同居,孩子自然是得拿掉的,他于是坐在医院外面冰冷的长凳上等着,琼出来的时候脸色很苍白,扶她出来的护士对他说手术还算好,只要补补身子,休息休息就可以了,他呆呆地看着她,直到护士的话说完了,他才慢慢地站起来扶她,但一向好脾气的琼忽然用力甩开他的手,径直下楼去,他听着她的高跟鞋笃笃下楼的声音,一下子觉得自己很是无助,手术室外,等在外面的女人神色黯然,男人沉默地握着自己的双手,戴着口罩的护士冷漠地来去。那一天,他没有追自己的女友琼,而是一个人默默地回家。
回到家里,琼烧饭,做菜,把饭菜端上桌,两个人无声地吃完饭后,她又一阵风地收拾碗碟,抹桌子,跟本没有给他插手的机会,一切弄完了之后,琼进卧室收拾了一点衣物,对他说了一句:“我到朋友那去住几天。”他觉悟似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抓住她的手臂,她又用力甩脱了他的手,很快地走出了家门。
晚上,浩一直在抽烟,后来又喝了一些酒,他睡了一会爬起来上网,烟儿在。
浩于是仗着酒劲拼命地对她说些胡话,她也是琵琶半遮面地和他周旋,半真半假地缠缠绵绵之后,他说:“我还是不高兴……”她问他怎么了,他说“因为我不知道你长得什么样子。”她发了一朵小花来“你想知道吗?”“非常!!!!!”“好的,我找找爸爸给我画的一张水彩画。”“嗯”
烟儿真的将她的画像发过来了,他打开来——
葡萄架下的,真的是一个秀美纤巧的女孩儿,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燕子齐着眉睫,杏子般略带吊梢的眸子秋水潋滟,白棉布的碎花短裙上投下了夏天青郁的光影,小小的手,修长的腿……
“不愧是一张画。”他说:“你有这么美?”“嗯”“那我得去找你!!”“不行,你可不能来”“为什么?”“因为你找不着我的。”“哈哈,有志者事竟成!除非你有了男友,除非你是骗我的!”“我没有过男友,我也从没有骗过你。我在画室里看到美院的学生卿卿我我,心里真是有一点不好受,你是我上网以来遇见的第一个好玩的朋友,你愿意听我说一些古怪的东西,可是,可是你是不可能找得到我的……”“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已经爱上你了!”“真的么?”“真的。”“我好高兴……可是,你真的不要来,不要来。”“我会来找你的,因为我要得到这份爱。”“唉……”她叹息了一声,下线了,像一片花瓣寂静地沉到了湖底。
琼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不,这儿根本不是她的家,不是!!!!他对她的爱,依赖般的,需要照顾的,在同居的这两年来已慢慢地让他没有了新鲜感,或许本来他就不是很爱她……她只是他在这繁华的孤寂中的一个伴儿,一个很好的伴儿,但是他已懒得再去珍惜,爱情,本来就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他只为着不可知的将来而努力着,他不知道他饥渴地需要什么,烟儿,那个精灵般的女孩子,每到深夜,她就像本来留驻在他心湖里的泡沫慢慢地浮起,她是同样地寂寞,需要关心和爱护的,她是他的一剪清梦般的影子……而,天意见怜,他所喜欢的她是那么纯洁而美丽的,足以抚慰这些年来他的欲念和幻想……
他在网上等她,她没有来,一连几天都有没来,他想是不是他要去见她的话把她吓着了,他有些后悔了,于是他去繁华街的酒吧去喝酒。他在不同的酒吧里喝着不同的酒,每一次都可以喝好多,然后在午夜的时候打的醉熏熏地回来。
礼拜五的晚上,浩去了月亮神酒吧,那个酒吧在城中很有名气,除了在国内获得大奖的室内装璜之外,还有一个美丽如梦的弹钢琴的女孩。
关于那个叫方瑶的女孩,同事曾讲过,她是省艺术学院音乐系的美人儿,也是和烟儿一样来自江南同一个城市,他初见她的时候,她正站在琴边安静地看侍者将三角琴盖架起来,她长发及腰,簪着一枝小小的水晶梅花,一袭月亮白的无袖长裙,纤软的腰肢,瓷白的手臂上戴着华贵的银丝臂镯,他看着她不挪开眼睛,直到她觉察到了,侧过头来,他看到了那双和烟儿酷肖的秋水明眸,真是呆住了,女孩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他才发现自己的失礼,便马上找了一个可以最近地欣赏她的绝好的位置坐下来……
回来的时候,浩的额头上淌着血,因为那个女孩的缘故他和一个人发生了争执,后来打了起来,那个人把酒瓶砸在他的头上……
琼来了,她到医院来看他,她熬了好大一保温瓶的鸡汤,但是他不要,他在昏迷中呼唤着琼和她的同事都没有听说过的一个女孩的名字,琼伤心到了极点,扔下东西哭泣着跑了出去。
一切该到了终结,他知道,他要去找她,找那个网上的幽梦,入夜的思念中,烟儿洁白的裙裾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扑打着他的心房,潮湿的欲望,在慢慢地弥伸,蔓草般伸长着,缠绕住她的腰肢,她的腿,她的手臂和颈项,甚至她的每一根手指……
“烟儿,我的烟儿,我已下定决心找到你!我不会让你失望,我真的爱你!!!”
三千里的距离,浩真的去找她了,他在飞机上一直抚摸着手中的一个茉莉花底纹的信封,那里面放着用像片纸打印出来的她的画像,他坚信他能找她。
美院坐落在城郊,校园并不很大,里面有许多打扮怪异的孩子,无论是朋克派还是古典派都是一幅心高气傲冰霜般的冷漠。那时候是下午,他找到了教务处,拿出那张画,却没人见过上面的女孩,到是一个学生认出了那幅画,“这不是是油画系陈教授的画吗?”
到了油画系办公室,一个老师问他什么事,他径直地说了找画上的女孩,那个老师过来看了,笑着看着他说:“这是我们系陈教授的画,画上的女孩,画上的女孩当然是虚拟的……”
浩不死心,又去问里头的老师,一个老教授说:“我们学院有这个女孩!是陈教授的女儿陈烟。”
“对!就是她!”浩欢喜得要落下泪来,“她现在在哪?我是她的朋友,我来这找她,请您告诉我她在哪里?”
几个老师听到陈烟两个字,脸上都露出惊异的神情,一个女老师站起来问:“不可能吧?你是……她的朋友?”“是的,我是她的男朋友!请你们告诉我她在哪儿?”
“陈烟没有男朋友啊。”
“我是她上网认识的,她有一周没上网了,所以我来找她!”
“你说什么?是不是被哪个学生恶作剧骗了?”
“是啊,不可能的,陈烟是96级油画系的学生,大二的时候就得肾病死了,已经六年了。”
“是的,为了给她治病,陈教授几乎倾家荡产,学院还捐了好多钱。”如雷鸣一般,浩呆住了,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陈教授是一位清瘦而沉静的男子,虽说才五十岁,但头发已经全白了,他带着浩去他的家,一路上浩不停地述说他和烟儿在网上相识的情形,他要他相信他的话,也在不停地麻痹自己,陈教授笑了笑说:“是我的女儿,她没有骗你,她死的时候才十八岁,还没有过男友,她要我们把她葬在湘江旁的墓园里,她不要大理石的墓盖,她要我们在她的坟上种满各种各样的花,她要我留下她的头,让她的灵魂能够在现实里有个依托,我能理解她,因为我是她的父亲,画室里有一台电脑,可以上网,是烟儿表弟的,他在附中读书,住校,而附中的房子又太小了。”
“为了给女儿治病,我们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把房子也分开了和别人合住,而烟儿的画室我们一直都留着,我们要一直留着她……”
教授清瘦的脸庞上流下了两行清泪“她从小学画,一直很乖,很听话,别的老师都羡慕我们有这么好的一个女儿,她也是96级最好的女学生,她临死的时候对我说:“爸爸,我还没有谈过恋爱,你一直都说我长大工作之后可以等到我生命中的爱人,可是我等不到了……可是,爸爸,真是好遗憾……”
“但是我留下了她的头。”
教授重复了一句,“我要让她的灵魂住在我的身边,天天都能见着阳光。我也让最好的学生来这画她陪她。”
画室的门打开了,对着门的墙上挂着烟儿发给他的那幅水彩画,房里立着两个画架,支着没有画完的油画,对着画架的墙边长桌上,摆着一组绝美的静物——
浩看到那组静物,只觉得一阵晕眩,腥味从胸中涌上了喉头。
暮晚的阳光从窗外寥落的瘦竹间照进来,桌上铺着的亚麻布上搁着光洁的青花瓷盘,盘中放着一串碧绿的葡萄和一个桔子,唐三彩的花瓶里有几朵胭脂红的玖瑰,刻花玻璃的高脚怀中斟着琥珀色的美酒,陶罐之中倾泻出孔雀蓝的轻纱,在那作主景贯穿全部的酒红色天鹅绒缎上,放置着一只象牙黄的,少女的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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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5/6/27 22:26:22 第7楼
Re:蔓殊菲儿文集灵类小说卷



玫瑰露   文 / 蔓殊菲儿




瑞王府
这天正值盛夏,瑞王府的大福晋拉木安氏领着一班人行色匆匆地往秋月阁而来。秋月阁是瑞亲王的爱妾冷秋月的住处,秋月小产身子欠佳,这几日天天在床上歇着,听见外边通报,急忙起身,哪知头一抬起立即目眩,旁边的丫头翠云赶紧扶着,正喘息间,听见外屋帘子一响,拉木安氏已经一脚迈了进来:“哎呀,妹妹不消起来,歇着吧,姐姐今天特来看你,不必劳累了。”秋月心下紧张,低头道:“真是罪过,这几日没去姐姐那里请安,反劳姐姐过来。外头这么热,姐姐得当心毒日头……”大福晋笑着领着一班使女已站在月亮木雕门洞边头,大牡丹花达拉翅,小青鸾水钻花钿,八宝如意珠瓒络头,二尺翠青细丝缨络,着青鸾祥云织锦夏衫,三重大镶,藤黄线香掐牙,下头是藏青踏云花盆底鞋。身后的使女也各有各的隆重。整日流布着药味和病人阴冷气息的秋月阁叫这暖锦香鬓们一冲,明亮了许多。可是秋月,却是煞白着一张脸,冷汗将青丝粘结了贴在前额上,只着一袭两截穿的汉式偏襟睡衫,细白棉布料子,在袖口和半臂有两节小镶,领口和掐腰处隐隐绣了片疏离的桃花,相较严妆盛袍的大福晋来说,真是比不得。可是这小家子气的使女出生的秋月,偏偏最得王爷的心,她虽然不是国色天香,但生得冰肌雪肤。一张小脸尖尖巧巧,极秀致的五官中有一双能把男人勾得失魂落魄的吊梢的杏眸。在拉木安氏看来,面前的女子就是满面病容都能透出一股子狐骚劲来,更不敢想象平日的妖样,要不然,王爷怎会撇下正室和其它美艳的姬妾,专宠她一人呢?放眼一望,这秋月阁虽小,但她大福晋有的这都有了,甚至皇上近日赐给王爷的蜜蜡香珠也在这挂着呢。拉木氏冷冷一笑,抬起头来,见使女已将锦面圆凳摆在了秋月的床边,便坐了下去,直望在秋月沁着细汗的脸上,“妹子真是可怜,遇上小产,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更何况你本来就娇弱,多精致的一个瓷人儿,现在这个样子,真真叫人心疼。”一臂里说,一臂里伸手过去用丝帕为秋月拭汗。“妹子也是,前些日子我叫人送来的乌鸡陈皮汤可是我请御医亲手配的,最是补了,却不见你喝。过去,亲王大人病了,是你去送汤的,这下你也成了主子,可是我巴巴儿地送来给你吃了。如今你起了内火发虚,我这拿了一味好药来,就是宫里的老佛爷才常喝的玫瑰露。真不怕你笑话,这不是进贡宫里的东西,而是我的奶妈从老家拿来的,却比进贡的那些更酽,最是滋补清心,一样是价同黄金的货色,只是出身不同罢了。要不,你现在尝尝?”秋月心里咯噔一下,眼睁睁地望着大福晋,哀求之色从眸子里溢了出来,如泪水一般闪闪发亮,大福晋只当没看见,轻惬一笑,从使女手中接过一只细颈儿的宫式五彩珐琅瓶,抽去红塞,直直地递到秋月的面前。玫瑰美艳的香如一个穿红的妖孽盈盈地舞着出来,一下子就艳光四照地满屋子闻见。秋月阁里异常安静,只听得见流苏与珠玉首饰在使女们轻轻抬头时候的叩击声。秋月心里明镜似地知道死日临头了,丈夫出外随帝远征,福晋正好可以下手。酽香的玫瑰露与乌鸡汤一样暗藏杀机,但这次是大福晋亲来掌刑,逃不脱的,她一咬牙,接过珐琅瓶一饮而尽。
拉木安氏用丝帕掩着嘴,默默地看着秋月挣扎着倒在床上,从鼻子,耳朵和嘴角都蜿蜒出鲜红的血来,她痛苦地扭动着,衣衫掀起来一个角儿,露出小块柔软的腹部,然后从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渗在白色的丝罗被上,如玫瑰妖艳怒放,于是,秋月就枕在这样艳红的被单上抽搐着断了气。

珐琅瓶
杨玫是一个刚从A省大学设计艺术学院毕业的服装专业生,毕业后一人留在省城拼搏,辛苦了好一段时日,等到第一月的工资发下来,着着实实地松了一口气。女孩想拿出一笔钱给自己买个讨喜的东西,恰巧又逢周末,李家园的古玩旧货集市正值热闹,杨玫因为父亲喜欢收集清民杂项,自己多少也染了点爱好,便揣了些钱往陈家园集市去淘小玩艺儿。区区的几百元钱买不到什么好货,那些一眼就知是仿劣家什的旅游产品更是让人恶心,女孩正失望间,忽然瞅到一个外地商贩的摊位角落摆着一只积满灰尘的小号清式细颈珐琅瓶,原配的塞子已经没了,用一小块烂软木配着卫生纸插着,怪寒碜的,但是瓶身完整,外形美观,应该是仿得很真的货色,她眼瞅着总觉得面熟,仿佛在哪儿见过这个瓶子,但一时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但是这家什正中了淘旧货最讲究的缘字,如此感觉好的东西是一定要买下的。女孩于是过去问价,那商贩不知从哪里收来的这个东西,本来就不懂,再看只是一个面容娟好的女学生,料想也不会值多少钱,就开了一个仿品中的高价,杨玫和他周旋半天,终于以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格拿下了瓶子。
回到家里,杨玫欢喜地把瓶子外面擦干净,将瓶底的脏泥弄掉,发现原来是老铜胎的,宫式五色,容色华美,很是讨喜。可打开来一看,却发现艳红的内釉从里面的底部裂了一些如丝的小痕,结在一起像铺在瓶底的蛛网,就算是真货也不会太值钱,这让杨玫有些气恼,但凑得太近却又闻到一股子浓郁的香气,仿佛是旧胭脂膏的那种甜香,再闻,知道是玫瑰花的味儿了,这么酽的花香,如酒一般,凭空织起一层幽薄的纱幂,让人有一种迷蒙的忧伤,往事前尘如轻罗水袖扑面而来,可如雾里看花一般不真切。杨玫把瓶子贴在胸前躺倒在床上,莫名地那样喜欢它,爱不释手了,不知前生与它有过什么样的缘分,仿佛亲人重逢一样感慨而欢喜,女孩蜷在床上轻轻地哭了起来。

陈安琪
陈安琪是杨玫的朋友,A城本地人,父母常在国外,钱权两丰。本是一个漂亮而高傲的富家小姐,又不和杨玫同院。只是因为在一个专卖店里买衣服的时候,安琪没有伴同来,不好参照,正见年纪仿佛的杨玫在旁边,生得温婉娟秀,衣着配饰也不错,便拉了她来给自己当活镜子,杨玫是学服装的,自然对此灵慧,买好上装又陪她去配裤子,一着身上,果然靓丽,哪知陈小姐带了金卡,竟然上了瘾,硬要杨玫陪她全套配齐,两个人在金龙百货上上下下转了半天,鞋包全有了,但总觉差了一点什么。于是杨玫便带她去逛平民商铺,顺手一抽,便是一条印度彩的丝巾,对角折过往腰上斜围,亮色一下子闪了出来,竟像时装画上的人物了,细节极是到味,安琪暗暗得意,不顾杨玫阻拦,硬是送了一条淑女屋新款的吊带裙给她。杨玫此时,脸上的笑涡很深,谄媚中却隐隐透出一丝忧伤来。她的家境并不富裕,这次为了作毕业设计来到全市最高档的服装交易中心已是穿着她最值钱的衣服了,但所有加起来还只相当于陈安琪那双鞋的价。她提着装袋走在后面,心里说不出的喜悦与难受,直到陈安琪家的车来接人,两个人才依依惜别,于陈安琪说,这女孩可以胜任她的形象顾问,于杨玫来说,和这样的富小姐作朋友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于是就因这场机缘,兩个性情不同的女孩竟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王瑞清
王瑞清是陈安琪的男友,德国留学的海归派,IT界金领。亦是A省商界名门之后,家财万贯,因为家父与陈家的旧交而以一种相亲的方式和安琪订下良缘。在陈安琪的口中,王瑞清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并不认为浪漫的爱情在婚姻中能起很大的作用,只要女方上得了厅堂,娴淑有度,与自己门当户对,父母满意就够了,甚至可以这么说,王瑞清一心学习工作,日渐着金,到了二十五岁,不想在爱情上太伤精力。于是,在父母的撮合下,头脑简单而外表漂亮的富家小姐陈安琪便成了他将来的妻子,两个人按常理恋爱,送花传信,一起吃饭逛街,保持着先生小姐的风度,你问我答,相视而笑。生活只不过是一碗不着盐的药膳羹汤,营养倒是大补,却跟本无滋无味,让人喝得发腻。连安琪在对闺中密友说起她的男朋友时都会打出呵欠来。“他就是这么没意思,像一个上发条的闹钟,叮叮,起床了,咚咚,上班了,再叮叮,下班了,咚咚,吃饭了。真是一个机器人,不像我以前的男朋友,没钱是没钱,长得也没他帅,可就是知道哄人开心,大二那年情人节晚上,还爬阳台来女宿找我,唉,哪像他,什么浪漫也不懂,情人节,一大束玫瑰往我面前一摆…唉。还不如跟你一块好玩。”陈家大小姐对着杨玫连声抱怨。杨玫正在给她拿吹甲机吹干刚上好的彩油,听了这席,含笑道:“你这么大了就知好玩,出生这么好,哪像我们要天天做事累得要死,你爸妈让你在家待着干嘛?就是吃饭买衣吗?这么好的金龟婿,釣都不需你来釣,只消将杆子提起来就是了,你还不知,人家是送德国去留学的,难怪那么理性,要怨只能怨你的公公,当初选错了地方,该让他去法国,那就知道浪漫了,身边不知多少个美女呢,你天天睁着双眼睛不睡觉都盯不过来。”安琪听了笑笑,还是郁闷:“我已有钱了,再找有钱的做什么,钱上加钱还不也是钱,有什么意思?”杨玫手下一抽,收回小吹机,低头冷笑道:“什么钱上加钱?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皮肤这么好,用的护肤品,可以当得我们几个月的工资了,现在有了一个王爷似的老公,还有脸在这叫屈呢。”“…”安琪一时介觉得这王爷二字好生耳熟,但半晌记不起在哪听过,只是愣了一下,一臂里抬起手来看看,一臂里得意地说:“比起你们来,当然好得多了,什么爱情啊,过去我也尝过了,只是那小子光知浪漫不知挣钱,只供我的衣服,他一月就不要吃饭了,这怎么要得?我命好,自有个光鲜饭碗任我盛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累不忧,皮肤一样地好好保养,二十年后,照样年轻。哼。”她说着,就把脸往侧边仄过去,杨玫鬼鬼一笑,把她脸拧过来,板了脸伸手过去,对方愣道:“干什么?”“拿钱来,专业美甲,一个指头十块钱,两双手一共一百元。”安琪乐道:“哟,这么快就跟我算帐来了,不就一百么。”“我要的是美元。”杨玫嘻嘻笑着,安琪把她手一打,道:“什么美不美元的,说定了,今天我请你去乳鸽王吃一餐荷叶乳鸽煲,外加香草烤鱼,红烧大田螺,龙头蕨菜和竹荪粉丝汤,你爱吃的红油猪脑,可以单独叫一盏。如何?”“我还是觉得现金好,不过你不肯给,这餐饭倒是很丰盛的。”“当然啰,我自己更想吃。”安琪直视对方笑着,“我叫小郭出车,到时候再一并送你回去。保准你吃得开开心心,陪陪我,也让我镐劳一下你啦。呵呵。”杨玫暗暗叹了一口气。

乌鸡汤
杨玫这几天又接到安琪的电话,说男友病了,好像是工作过劳加上重感冒,一下子就躺到床上去吊水住院了,但好笑的是,安琪并不为自己男朋友生病的事情担忧,她担忧的是,瑞清要她每隔一天早上八点以前送一钵筚了油的乌鸡汤过去,而且要是自己亲手熬的,他的早饭要吃一碗鸡汤面条再带一大碗汤。八点以前,又要亲手熬制,这意味着大小姐得六点钟起来,做一个半小时的鸡汤,再乘家里的小车用二十分鈡去医院的头等病房。剩下的十分鈡就是爬楼盛汤了。“你说他咋那么土,要喝鸡汤,还要我亲手送过去,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以为是在送过桥米线啊?”杨玫听见好友在电话里抱怨,“我是喜欢睡懒觉的,一觉睡到午饭前才起来,叫我天不亮就起床熬汤,真是烦人,还好是阿姨昨晚先做好的,只消把它热了,傻B才天不亮爬起来给他做汤,热汤的时候我得把妆化好,半小时差不多了,再送过去,正好,但还是得七点钟起来,太烦了,我头都是晕的。”杨玫于是耐着性子听“还说什么人家女朋友根本就不需要吩咐,天天过去问寒问暖,一天换一个口味,伺候得白胖白胖的。特等护理他都请了,还要这个行式做什么?想吃什么不知道打电话馆子里去叫啊,按时按量地送来多好,让我费这劲儿,他一住就要住三个月,还什么一直要坚持,开始弄几下我可以理解,可整多了你说这不是折磨人嗎?都说男人最心疼自己的女人,他一点也不心疼我,自己病了还让我没安静日子过,你来看看,我的黑眼圈都有了。”好有趣的男人,做什么都像闹钟一样准时准点,按理按量,可他的未婚妻却是一个让人给宠坏的大小姐。杨玫于是对她说:“你这么好的老公,当然得好生看着了?现在报怨的是你,换了别人,不说两天一次,真会把炉子搬过去巴巴儿地守着,天天给他熬那汤喝,他不出两天就必然腻了,你这样正好,最好找借口弄几次不送,让他谗了找你要,你才给他嘛,哪有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道理?”“才不要这种老公呢,什么狗屎,浪漫没有,温柔没有,只会折磨人呢.要不是嫁他可以继续做我的大小姐,所有的男人都比他强!””你就按我说的去做,包管他会求你的。”杨玫笑了起来。

而事情恰恰在这里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命运已是前生就安排好了的,杨玫注定要与她上辈子的男人相遇,而牵线的又正是陈安琪____前世戴青丝缨络牡丹达拉翅的拉木安氏。当然,红娘是一钵前世瑞王府的乌鸡汤,很多静态的物品像人一样可以转世轮回,它们迷恋自己过去的旧主,像猫狗一样可以找到自己应居的位置,于是,在停了几日鸡汤的时候,陈家阿姨的小女儿结婚,安琪便放她回去,自己在蹦的深夜回归的车上发现一直放在外衣兜里的手机上显示了十多个未接来电,一看全是男友王瑞清打来的,正惊疑间,午夜的彩铃又响起了:“安琪,你在哪里?我好想喝你做的汤,你已经一个星期零两天没来看我了,请你明天早上务必将汤送来,不然,我会很生气。”男人的声音很冷,还没待女孩回话就立即挂了电话,安琪恐慌起来,这几天她早把男友的病忘到天外去了,一昧地玩闹,哪里知道一时介不光自己不会做汤,而且家中冰柜里连鸡都没得一只。慌乱中挂响了朋友的电话,杨玫很聪明,没打的去远在市那头的通宵超市,而是下楼直截敲开房东的门,花了多一半的价钱买了一只老太太养在院子里的小乌鸡,直截拎了去,走到小区门口,陈家的宝马已在门口等着,女孩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这时外头下起了雨,车窗外的霓虹墨溢流彩,杨玫的心里,闪现出一种雀跃般的激情,莫名的兴奋激动着她的胸腔。在将近陈家的别墅小区时,有一处歌厅的灯牌是深玫瑰色的,她隐隐看到自己的珐琅瓶悠悠悬在了半空中,越来越近,在车外变得极大,突然瓶口朝下,倾泻出一大股殷红的血酒,于是它们缓缓地从车窗上流下来,直到漫布了整个窗子,车内弥散起一股腥甜的酒香……

安琪呆呆地着杨玫麻利地杀鸡,配料,将砂锅架上煤火熬汤,好大一会儿,汤汩汩地冒着泡泡,夜已深了,两个女孩隔炉而坐,同时闻到鸡汤可口的香气,杨玫上前把盖打开,雾气一下子腾起来,她正抬头想跟安琪说汤快要好了,突然发现隔着汤雾的安琪竟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头上戴着一顶满人的达拉翅,脸还是那张脸,只是领子变高了,是那种与达拉翅配套的满袍高领。杨玫尖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安琪也吓了一跳,她上前去拉她,杨玫捂着胸口喘着气说:“真是活见鬼了,我一抬头怎么就见你像化妆舞会换了装一样,一下子变回清朝去了,好像格格啊,福晋的样子。真是吓死我了。”安琪听了当然不信,她笑道,:”这一向电视里清宫戏多,你又是极爱旗装的,不过是幻觉吧?”杨玫想想也是,她叹了口气说道:“说不定是我不小心看到的你的前世,你也真是福气,今生是大小姐,前生是个格格呢。”安琪听了这话当然高兴,一下子又触动了心上暗藏的那根弦来,但她像上次杨玫提到王爷一样想不起来。于是勉强笑笑,睡意已经来了好几回了,呵欠着说,我要去睡觉了,你到客房去睡吧,座钟已经调好了时间,我们明天一起去见我那个霸道机器人。”于是脚步轻飘地走了,出厨门的时候,杨玫只见她青色长袍的织锦一角在门边倏忽一现,又转瞬即逝。

座钟响的时候,杨玫立刻爬了起来,她只着一条睡裙过去叫安琪起来,哪知叫了半天,安琪只是懒懒地动了动身子说,“好杨玫,你给我送去吧,我要睡觉,头要晕死了。你叫小郭送你去”于是就迷迷糊糊地把瑞清所在的医院,病室,电话都告诉了她,自己又抱着被子睡去了。杨玫没法,只好拿了保温提盒,将鸡汤都倒了进去,因为赶着熬出来,忘了守着它凉了之后去油,一看时间已经很紧了,没有办法,只好将就着提上了车。

当那盏前世轮回而来的乌鸡汤被杨玫放在病室里的桌上时,正是朝辉照向她的时候,少女在淡白色的晨光中温婉柔和,她看见那个被安琪不知埋怨了多少遍的专断如王爷的男人,上半身已然坐起,手中拿着一只装着温开水的玻璃杯,听见她进来的脚步声,缓缓地转过头来…就是那一瞬,杨玫怔住了,男人原来是这么英俊的,剑眉高鼻,凤眼薄唇,宽阔而坚实的肩臂,可才一照面,却是那么熟悉,让她一时间恍惚起来,她真记不起他是谁了,但他给她的感觉那么好,仿佛合了自己一直以来理想中的王子形象,这不光是他的权势和钱财,更重要的是初见的感觉_____一直沉稳的她竟然面对他双颊通红起来,心跳得飞快,低下头去把保温钵打开,才发现还没有蓖掉浮油,于是赶紧拿了那只一同带来的铸着玉兰花柄的不銹钢勺来一勺勺将浮油舀出去,“好了,油多一点不关事的,我都喝了就是。”男人的声音近在咫尺,温柔得让她慌张,女孩红着脸将汤盛在瓷碗里递过去,他的手在她的手上停留了一小会,然后端过那热汤,喝了一小口,好像是烫了,他皱了皱眉头,还不待放下就被她抢了过去,两手捧着,轻轻地吹起来,这一切发生得那么娴熟,好像曾经预演过一样,一切都如顺水推舟一般顺理成章,娇美的女孩就坐在他的床沿为他吹着一碗鲜美的乌鸡汤……年轻的瑞亲王暗暗靠上去,把下巴蹭在少女清香的肩窝上,秋月一时介竟羞得满面通红,转身给他时他又不端,只是拿两手从后面抱了她绵绵的细腰硬叫喂他,秋月解脱不得,只得扭着身子伺候,哪晓得一碗汤还没喝得一半,亲王的手已从她的偏襟里伸了进去,待喝得只剩下五分之一的时候,他已顺利解开她里头白绸的内衣盘扣,触到了少女小肚兜的绞丝边儿,秋月惊慌起来,过去的半推半就已经成了大力的挣扎,她探手将碗搁在桌边上,使劲地想挣开他,亲王也烦了,于是便不再坚持,那只手终究没有探进她的底衣,只在她的胸脯上狠狠地摸了一把,她噙着泪跑出去的时候听到他在后面叫道:“少给本王假正经!刺的是湘绣的对玫瑰,好骚的丫头,等本王病好,令你侍寝!”奇怪的意念让瑞清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如一只豹子瞪着自己最可口的猎物时一样紧张,娇柔的少女就在身边,为他吹着一碗汤,他很想做意念中的那些事,但初次见面的理智狠狠压抑了自己,他嗅着她发上传来的甜蜜的清香,几乎想伸出手去一把将她抱住…也正在这时,女孩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将汤递到他的手里,笑着说:“好了,快喝吧。”但这男人望着她的眼睛,已变成深黑色,类似于兽类的眼神让她害怕,坐到边上的椅子上,眼看着他喝下她熬的鸡汤,慢慢恢复了他原本的冷淡和理性的时候,杨玫才轻轻松了口气,他在灿烂的早晨的阳光里着对她说:“杨小姐,我已经听安琪讲起你很久了,很高兴今天见到你,又是在喝你亲手做的汤的情况下。杨小姐一如我过去的想象的样子,真是一个温婉可人的女孩。”杨玫听了,脸上已深红如玫瑰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命运的掌控中,所有的人和物都穿越了时空粉墨登场,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延续着前世,但是今生,和前世又是不一样的,每一个人,不过是在漆黑的命运隧道里飞驰的列车,谁又知道将来会发生怎么事情?

蜜蜡香珠
瑞清老家是东北,过年的时候带着双亲回去探亲,再到A城的时候给女友一家都带了极体面的东西。但他还有一样东西没有拿出来让他们看到,那就是特意带给杨玫的上品蜜蜡。蜜蜡是树脂的化石,吸取了百万年的精气,用来佩戴是最宽慰异乡人的宝贝,全国只有东北几省有产,瑞清只带了一颗蜜蜡挂坠回来,是给杨玫的,两人的联络一直秘密地进行,主要是因为杨玫顾虑着自己与安琪的关系,不敢和瑞清走得太近,可是,这男人也奇怪,那么多对他暗送秋波的佳丽不爱,偏偏爱一个连名牌衣包都配不齐一套的穷设计员。好几次瑞清想送衣服给杨玫都被她拒绝了,“我们只是一般朋友关系,不可能再深入的,你真的不要这样,如果说要送衣服,安琪则是最该送的。”瑞清笑道:“安琪她是除了美貌和钱财什么都缺的女人,我送她任何物质上的东西她都不会稀罕,而你不是一样,你只缺一样东西,而这样东西恰恰我可以补足。”“我还缺爱情。”杨玫冷笑着说:“你能给我么?我是最讨厌暧昧的,朋友之间的人情往来,绝不需要你破费如此之大与身体有关的礼物!”于是瑞清就放聪明了。虽然这个女孩义正言辞,但他是不会放过这个女孩,因为他再没有遇过到比她更能激发他的热情与爱欲的女子了。当病愈之后的瑞亲王漫步在后花园的时候,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妙龄而娇美的女孩,她着一件素丝旗式过膝白衣,桃红线香双掐牙,用一只小锄子刨生长在花园路边碧绿的荠菜,准备悄悄地给老福晋做一碗家乡的荠菜粥去油腥。女孩如此灵巧而美慧,让他暗暗称奇,他于是站在桃花树下等她过来,秋月一抬头见着是亲王,吓了一跳,正欲下拜,亲王笶着止了她的礼道:“我今日去跟老太太请安时就要你过来,以后共枕的人,何必如此见外?”秋月怔了半晌,亲王已抱她入怀道:“自从那次送汤别后,一直念念不忘。在这府中,只要我想要,任何女人都可属我,而我,从没有想要一个女人如你这般热烈。”这就是前世,没来由的强烈的爱欲,瑞亲王的权威使他可以轻松地得到女孩的身体,然而在几夜之后,他明白了她的妙处,于是把猎艳发展为了眷养,纳了秋月为妾。瑞亲王年轻时好色无度,妻妾成群,说不清他倒底最爱哪个女人,甚至秋月的死都没让他深究下去而是更加变本加利地纳妾。可是轮回之中,瑞王只记得起秋月,生死与轮回淘尽了浮沙而留下了真正的金粒,他唯一用全部的身心去爱的女子,用他男人的心与身同时造过爱的女人,她死后,他觉得所有的远征胜利都是一种投月空掷。而美妾们继续来了,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她们争夺着他的恩宠,争夺着他的身体和精液,争夺着生下贝勒和格格的机会,她们争夺着这王府里平均下来已不会太多的空间,争夺着让自己生存的一切机会。她们绝望地自相残杀……唯有秋月,那个没有野心也没有太出众的美色的少女,那个出生汉家庶民,却有着闺秀的举止的温柔女子,才是他心底的至爱,可是前世的瑞王太累了,他根本无法去思考这一切就壮年而终。于是在寂寞的阴间,所有的一切都如平静下来的一池秋水,慢慢剥离了红尘的外衣,显露爱情本来的面目——他原来只爱秋月一个女人,于是对她的思念便可以让他去打发几百年的漫长时光,只为等到今生的相遇,不管前世如何荒唐,但至少今生他已见着了她,他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激情全在吿诉着他,这是他数百年来等待的爱情。已不允许他错过。于是在对镜,他将蜜蜡项链戴上杨玫美丽的颈项时,他哭了,泪水滴在她裸露的肩上。

杨玫已慢慢地懂得自己的命运要改写了,在前生的惨败之后,今生的她已不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柔弱女子,虽然今生的她依然是一个城市平民,依然没有和今生的拉木安氏相抗衡的家世,甚至只是一个外地的大学生打工妹,但她比安琪要聪明,除了自前生承袭的美貌和温柔之外,她还有前生所没有的心计,这就是她用来赢得那个男人的全部资本。一个在大都会里无依无靠的外地女孩拼了命地工作挣钱都没有猎取一个本地的金龟婿要来得好,她渴望像安琪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钱,穿名牌的衣服,她渴望像安琪那样可以随时去最好的馆子吃美肴,她渴望着每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所渴望的一切奢侈的幸福。于是,瑞清,便成了她最现实的目标……和那个男人的恋情隐瞒得如此之好,以至于她可以通过安琪打来的电话来掌握瑞清更为真实的动静,安琪忧心冲冲地说瑞清对她冷落了好多,甚至一句话都不愿跟她说了。但他的作用极其正派,她看不出他的破绽,她于是对他发脾气,在电话里大声地骂他,他都无动于衷……这一切杨玫发着抖听着,她一边用手紧捂住话简,一边暗暗冷笑。

桃花旗袍
抖开自己精心设计和剪裁的西湖素丝及膝旗袍,杨玫手持小号白云蘸饱已调好的红色染料,定了定神,细细在袍子上画了起来,她的国画功底在读书的时候是服装班数一的角儿,行笔即有着小写意的潇洒细节又不乏精致,今天是她的生日,这晚瑞清会来为她庆贺,她细细画着自己将穿的霓裳,觉得过去任何一幅画都比不上这幅画重要,学画十年,受了不少的苦,如今却成了讨好男人的一点小小的把戏。是的,一个没有家世的女人如果纯靠她一个人去征服男子,光有一张脸是绝对不行的,她必须丰富自己将之作为资本,于是艺术便在此时放弃了全部的尊严,尴尬地成为了取悦于对方的一种玩物。当一枝妩媚的桃花盛放在结白的素丝之上时,瑞清按门铃的声音也响起来了……

瑞清抱着花提着蛋糕和巧克力在外面等了好久,才见门开,面前的女子让他惊艳——一袭合身的真丝白旗袍将娇柔的曲线描画无疑。而最美的,是那从裙边伸长至腰间和胸口的绝艳的桃花,摄人心目的妖孽般的红,刚绘上去未干透的鲜润,怒放的激情,含苞的羞涩。半开的妩媚——几乎道尽了女孩此刻的心境,瑞清呆呆地凝望着她,一度失神……

床头的案上高烧的是铜座的红烛,如今的城市,买不到雕龙刻凤的旧式画烛,可只消颜色齐整便又是上一度的浮生。瑞王解开秋月的长衣,露出里面贴身的小肚兜,银链挂颈,桃绣夭夭,少女洁白的身子在绢秀的花枝下瑟瑟发抖,他一把揪下那片细缎,扔出帐外,于是,那些衣物,便是仲春之时,激流的一江春水之上的落英之群,被他的积热驱逐得随波而去,留下的,只有她嫩柳般的娇驱和泻墨如缎的三千青丝,在他细细的抚摸下,桃花,从微澜的碧色丝罗褥上生长出来,漫布上她的身子她的脸颊,成为宛转承欢时的盎然春光,他是阳光,是春风,是清冽的江水,是她全部的天地,而她,就在他怀里,他的身下,像一株花树一样尽情怒放,细细的欢乐,是小朵小朵的桃红花蕾,从她的每一线骨头的缝中往外吐露,钻出肉体与肌肤,尽情地张扬怒放,开至荼縻……生命在此时便是永恒的——仿佛人生一世只为了这一场金风玉露的交溶,杨玫的旗袍已被撕得七零八落,桃色是一种妖孽,挑起他强烈的欲望,洞穿她遥远的前生,仿佛本就是生在蹂躐的掌中至美的尤物。而这男人的强悍和激情是让她快意的,繁花已遍布了她的全身,她的骨架已经被莫名的巨大欢乐撑散,它们生长出长长如丝的花枝,如蔓一样盘绕着她的每一根骨头,贪婪地吮吸着她鲜美的骨髓,响应着他在她肌肤上的每一次亲吻与抚摸,她疼痛的身体已不在属她,而只是生长在他身上的一株妖艳的花树,如此聪慧地回应和承欢,他们共享这仲春一般艳美的爱情,已不分彼此……
初夜鲜浓的子血已悄悄地落了下来,是浮华之梦的真实见证,红如胭脂,艳若玫瑰。女孩守了二十一年的贞操,在此时献了出来,是此生最大的赌注——但她不后悔,她把累得气喘吁吁的他抱在怀里,让他像孩子一样亲吻着自己的乳房,她微笑着听到他喃喃地说:“玫儿,你这个妖精,我爱你,我一定要娶你为妻,死都要死在你的身上……

轻轻地,桃花旗袍的碎片被投落到床边的地上,迤俪下美人的体香,花瓣在月下的河水里悠悠升起,漫过前世和今生,数百年的夙愿,终于合二为一。在红蜡溢出铜座的烛泪里,火灭袅袅,一如前生,两人相拥而眠,共沉入月光的河底……放在简易酒柜里的珐琅瓶上,闪过一丝冷月狞厉的笑容,轻轻地喷吐出百年玫瑰如酒的沉香……

玖瑰酒
戴上钻戒的那一天是情人节,瑞清正式向杨玫求婚,这是她一直盼望的事,当然欣然接受,瑞清将从法国带回的玫瑰酒打开,两人共饮庆贺,好好又狂欢了一夜……次日中午,杨玫收拾东西的时候,见瓶中还三分之一,正找个容器,一抬头见到那只珐琅瓶,便拿下来细细冲净,不舍那存了数百年的沉香,没有拼力洗刷,就将酒倒了进去,正巧,满满一瓶。她笑着拿着瓶子对男人说:“你看,多好的瓶子?又漂亮又实用。”“真是很好……”他懒懒地笑了笑:“好生摆着,不要打破了,我们结婚的时候再一起共饮这瓶酒。喝交杯!”

杨玫于是给珐琅瓶配上了一只红布软木塞,这瓶子越发漂亮,便被她摆在玻璃酒柜最显眼的位置,她一心一意地存着这点玫瑰酒,也一心一意地戴着他的戒指,从此不生二志,只待他来接她走,做他王家的少奶奶。

可是王家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原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放弃一个有着世家交情的千金小姐不爱,硬是要爱一个一无所有的外地女孩子,并且还要娶她为妻!所有的人都说瑞清是不是疯了,陈王两家是一家大型电子公司的两大股东,如此金玉良缘应是天下最完美的事情。而且陈家独生女儿的单纯已叫王家深知,瑞清一旦娶她,这笔江山怕是早晚归他所得。但如果得罪陈家,后果将不堪设想。陈王两家已经说定的事情,只差定日子了,哪知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那个女孩不过是为了钱财,想当一个少奶奶而已,如果迷恋可以将来做个情人。所有的人都这么劝瑞清,可瑞清就是吃了秤铊铁了心,说非杨玫不娶。至此他俩的秘密恋情才真相大白,安琪后院起火,如遭霹雳,顿时目瞪口呆,进而切齿有声,发誓非瑞清不嫁,硬是拼死不让自己的跟班鸠占鹊巢。于是陈王两家采取了强硬措施,两家都是A城的权势之商,很容易地让公司从上头解雇了瑞清,并冷冻他所有的经济来源。瑞清作了强力的反抗,他计划好带上不多的一些财物和心爱的女孩一起远走天涯,可是,也许是他的命不济,机票都买好了,在打的去接杨玫的时候,不幸遇上了车祸,瑞清是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回来的软组织大面积挫伤,肋骨断裂,右腿粉碎性骨折,送入了医院又落入了陈王两家的掌中。前世的瑞亲王,风流无度,害得心爱的女人徒劳伤心。如今的他,却是为了她,受尽了皮肉之苦甚至伤胸动骨,依然痴心不改……一报还一报。陈家太太来探望他时恼怒已甚于怜惜,听到他喃喃地念着杨玫的名字,不禁心生一计,便指着缠满绷带的他说:“不要以为你这样对我们陈家,我们就会容忍,杨玫她居然抢她最好朋友的男友,不是一个好人,如今我们已经给了她一笔钱打发她回她老家,她不就是要钱么?你在她心中算个什么?她不会管你的!哪像我们,你出了什么事都顾着你。”瑞清当然不信,可电话和手机已被陈家嘱医护们没收,他随时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下。住院一住就要半年,两人从此音讯两无,这辈子和杨玫终生厮守许是不可能的事了,冷静下来的瑞清慢慢绝望,对于命运,他终于让步了,但还是有些不甘心,于是,他长叹一声,任性道:“我还有一个最后的要求,就是,我对杨玫说过,等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将那剩下的三分之一的法国玫瑰酒作为交杯酒喝完,以此来完整我们的爱情。这句话我不松口,虽然伊人已非,但这酒,我和我的新娘是一定要喝的!”陈家太太与小姐面面相墟,安琪笑道“想不到一个大男人会有这么白痴的想法,还不就是两杯酒么,我去拿来就是了。”转身之际,背后传来男人冰冷如铁的声音:“不要以为我认不出来,法国红玫瑰陈酿,一九六二,限量发售的五十年珍藏,你就是去买新的,有钱也难。你们不是逼走了杨玖么?我就要你们天涯海角地去找她。”安琪听了只觉得背脊发冷,她停了一下,回应道:“我就去找她要,我要你知道,我有这个决心和诚意让你爱我!我才是你命定的妻子!”

杨玖每次去探望爱人总被拦在门外,这些日子她寝食不安,尽做一些支离破碎的梦,上班已经无心画图,只是不停地垂泪。什么少奶奶啊王家太太啊她都不想了,只希求瑞清不要有事。但想久了,便成日跟丢了魂似的。公司的部门经理让她放了假呆在家里,她每日只顾着两样东西,一是他的戒指二是那瓶玫瑰酒。思念他到了呆呆怔怔,终日以泪洗面的地步。等到敲门的声音响起好一阵,她才懒懒地过去开门,一见是安琪带着魁梧的司机小郭就愣住了,还没等她推门,安琪就抢步进来,扬手两个巴掌把她打得晕头转向,她一向都没吃什么东西,以泡面裹腹,已是不堪风吹之力,随安琪的巴掌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上。“玫瑰酒在哪里?贱货!”安琪粗暴地踢了踢杨玫的腰,杨玫扶着壁站起来,答非所问:“安琪,瑞清他伤得怎么样了?”“你把玫瑰酒给我,我就说。”安琪冷笑着,鄙夷道:“穷光蛋一个,还想当少奶奶?你以为灰姑娘的故事这么好演么?那是童话!把玫瑰酒给我,我就告诉你。”“什么玫瑰酒?”“就是瑞清说结婚喝的那个。”安琪蹲下来,扯起她的头发,咬牙道:“你少妄想了,你什么有我强?你有我漂亮吗?你有我有钱吗?我爸一句话就可以让你滚出A省!我对你那么好,你居然敢撬我的男人……你若聪明,就快点告诉我,不然,我叫小郭扁你!男人打起来可不是像我呵,要多大力就多大力,包叫你牙掉一地!”杨玖闭目不答,小郭就上来,一个耳光下去,她的脸就肿了起来,嘴角淌出了血,她嚼着血沫微笑地说:“你打吧,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我和瑞清是相爱的,我知道,他还好,他以这种方式来反抗,你要的东西我没有。也许早喝完了。”
“那好。”安琪笑笑“我就自己找!”珐琅瓶如此光鲜艳丽,冷笑地屹立,就在她转头之际的眼前,安琪觉得这东西这么面熟,面熟得让她心惊,她潜意识地觉得就是这就是她要找的东西。于是过去将它一把握在手里,抽出红塞,一如前生,玫瑰美艳的香如一个穿红的妖孽盈盈地舞着出来,一下子就艳光四照地满屋子闻见。她在这香中迷失了,“真是上好的玫瑰酒,怪不得是限量发行的……”安琪的心直跳起来,她快乐地握紧它直到指节发白,也正在此时,杨玫像护崽的雌猫一样疯狂地扑了上来抢安琪手中的珐琅瓶,她什么也不顾了,只是拼了命地争夺那个男人留给她的最后一点酒。安琪当然是不放的,两个女孩于是为了争这个瓶子没命地撕打起来,小郭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安琪得了空,一把抽出瓶子,杨玖于是抓住她的手就咬,在情急当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安琪心一急,将已抽了塞的珐琅瓶举了起来,将玫瑰酒往嘴里灌了下去。随后,她笑着对脸色发白的情敌举了举空的瓶子,顺势一松手——瓶子吧哒落地,彩釉跌出数块——安琪也在此时腹痛如绞,另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她扶着壁坐了下去,从鼻子,耳朵和嘴角都蜿蜒出鲜红的血来,她痛苦地扭动着,夏衫掀起来一个角儿,露出小块柔软的腹部,然后从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渗在白色的粉墙上,如玫瑰妖艳怒放,安琪就靠在这样艳红的墙壁上抽搐着断了气。

法医鉴定,安琪中的是已失传百年的鹤顶红遗毒,清庭用来赐死的最高贵的剧毒。几百年来深藏在珐琅瓶底的内釉裂纹里,玫瑰酒的再次加入,长达数月的浸泡已使它深入而使之成为了毒酒……杨玫被无罪释放,数月后和康复的王瑞清终成眷属。瑞清也因此而和家族断绝了关系,放弃了他如王爷一般锦衣玉食的生活,带着他心爱的女人远走他乡。

秋月阁
大福晋一行已走了,深谙宫闱之事的翠云冷静地指挥秋月阁的使女们收拾残局。谁也没有注意,已死去的秋月在此时双眼猛然睁开了,正对着的,是完好的平置枕边的珐琅瓶,于是,注目了片刻之后,她安心地合上眼睛,在血泊中微笑了。

用生命发出的绝念,便是最可怕的咒怨,致使珐琅瓶的再度出现与杀机的耐心等候。但也阴差阳错地成全了今生这对恋人,甘于平凡的日子,彼此忠贞地厮守此生……一切原来都是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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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蔓殊菲儿文集灵类小说卷

手怨   文 / 蔓殊菲儿




小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望着我的母亲发呆,因为她的脸庞和身材,每一个角度都是那么柔和,没有一丝缺憾的地方。而我,从鼻子往下就不象她了,至少损了三成的美色,因此隐隐地伤心。很多人说我的母亲很美,而我母亲说外婆更美,可外婆又说我的老外婆还要美……我想我真是丑了,我发现我的一切都不如我的母亲——除了双手,而母亲和外婆有着一样的手——也像我老外婆的手。“小蔓,你的手生得真美,可以做手模了。”同学们都这么说,是的,我们家族出众的美色源于我的老外婆。百年之后,美人只留下了一双素手得以传世,我痴对镜中的宛转柔荑,恨不得用黑袍裹住所有,只留素手。除了写诗,我也爱画画,但都是女子的小图上不了台盘。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难以画出那柔若无骨的手的美态——因此所有的女子长袖到腰或空着手腕。同学看了,吓了一跳说:“小蔓又在画女鬼。”我笑着给她加上晚清老装说:“这,是我的老外婆,她的手最美,像我双手,但比我的这双还美,可我画不出那样美的手……”她们笑起来:“小蔓不要画手,画了就活过来了。”
我于是想念她,直到摧肝断肠,我渴望那个女子温暖的怀抱,我渴望,她着一袭桃红色绣花的长袄翘起她妖娆的兰花指婉转而唱。她可以抱我在怀里,说:“来,我的女儿,你想要什么?”我会快乐地说:“妈妈,我,要你所有的美貌……”
是的,我的老外婆,那个引起火拼的女子,让几十个男人横尸街巷,她最终被一个最有力的男人所得,夹在臂间,在他飞驰的马上随风扬起她三尺如缎的青丝。纷争破碎的年代,爱情可以如此壮烈而唯美……那个叫绢红的女伶,刚刚从戏台上下来,才除下外袍,披上红色的绣袄,就有男子闯入,强抱她入怀,于是,长长的水袖,带下粉盒彩碟,洒落一地艳红的胭脂。绢红,不光容貌秀美,而且有一双洁如玉琢,情感千态的手,让所有见过她唱角的男子为之失魂。男人带她回去,兄弟们,已拉起了红绫,顺顺利利拜了天地。
那天晚上,本是应完成母亲布置的课业,可我又在偷画我心目中的那个女人,束缎纤腰,秋水杏眸,正在羞答答介含情脉脉地唱着昆曲,不知是听琴还是思凡,左腕伸出水袖,母亲过来时,画已完成,旁题了小诗,署为绢红。母亲夺画在手,“为什么空着腕子?”“我画不出来……”我怯怯地说。“以后不准画我的外婆!”母亲命令道:“你的技术再好,你都无法画出那双绝色的手。”
是的,那是我无法画出的绝美画面,因为母亲的冷酷和严厉,我一直在为自己寻找一个温柔的母亲,那就是我从未谋面的老外婆,相传她是一个极温柔的女人。如果她在世,我绝不会受到任何责打。可她的一捧艳骨却长眠在了湘江水底——涨水的时候,江水吞没了母族的祖坟,水从各个缝隙涌入撕扯开锦绣的红绫,怀抱她的骨殖。于是,如此经年,她的头颅上已漫结了碧丝一般的水草,不可调零的是那一头如缎的青丝。她是否在江底还可以用只剩枯骨的双手来梳理她如丝的秀发——然而,这么想念和爱着的我却连给她烧纸钱的机会都没有……在外婆的旧宅,我捂住脸哭了起来,她早在我母亲出生之前就已死去,我无比爱的,只是一堆再也找不到的白骨,我越发感到绝望。郊外的夜是安静的,外婆的木楼梯在深夜被我下楼的脚步踏得咚咚响,我从洗手间回来,经过一个老旧的穿衣镜,我对着里面张了一张,在夜色下,椭圆的竖镜里有一个女人——但不是我!我开始一惊,接着心狂跳起来,那个女人背对着我,着暗红色的绣花大衫,如意领,盘花美到了极点的发髻,坠髻是精美的双麒麟银钿,垂下一小排寸余的银桃儿流苏。我不害怕,我真的不害怕,我知道是她,她坐在镜子里面,而她也慢慢地转过来了,是的她比我的母亲更美丽,她清秀得不含烟尘气的面颊眉目若画,美若天仙。我看着她望着我笑,我也笑,我高兴得要晕了,我向她伸出手,她也迫近了向我抬起袖子来——然而,我在这一瞬看到了我十六年来最恐惧的事情——老外婆没有手!袖子滑落后,她只有一双圆头的光秃秃的手腕……像我画的一样,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病了,成天发烧说着胡话,只要见到镜子就吓得发抖,医生开了药叫我妈妈带我离开旧宅到精神料医院静养。我吃了一周的药之后不吵也不闹,只是天天赖在被子里,听到每天九点钟的大小病人做健康操的音乐时,我会像小孩子一样地笑,然而大多数时候是不说话,吃饭也不想起来,如果护士强拖我去做操,我会一手被她拽着一手抓着铁床架咬牙较劲,而那次那个护士真的火了,她力大如牛地把我拖下床,我又抓住了门框,坐在了地上,泪如雨下。于是护士被我的主冶医生骂了一餐。他请来了我的外婆——他觉得我的心结只有我的外婆才能解开——于是,为了冶我的病,外婆请出了所有的人,跟我一个人讲了连我母亲都不知道的埋藏了六十年前的家族秘密——
老外公原来是跑黑道的,金盆洗手后却没有正当路子挣钱的本事,于是便靠暗里赌博作为进项。虽然运气颇佳,很少输钱,可后来不行了,只出不进。哪晓得最后短短三个月,输得精光,房产和地契都赔了进去,这时候对方背后的那个人就走出来了,赌桌上一见,分外眼红,就是为了争夺绢红死了二十几个弟兄的那个男人。老外公心里发愫,想立刻走人,可他把赢得他所有的东西都叫人给拿了出来,另加五千大洋,在赌桌上一边堆成了小山,另一边放着把无鞘的一尺刃的雕龙砍刀。老外公下死命地去赌这最后一次,可还是输了。他一咬牙,提着刀就出去了——
“你知道你老外公这边下的赌注是什么吗?”外婆笑着,我心里已经清明了,顿得开朗,点了点头,外婆于是自已接口答到“就是你家老外婆的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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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5/6/27 22:27:21 第9楼
Re:蔓殊菲儿文集灵类小说卷

血咒   文 / 蔓殊菲儿




她觉得异样的甘美充实于喉中,这一生都没有品过如此可口的腥甜。他的肌肤还是那么地结实光滑,在月色下泛着苍白的光辉。捧着他修长的手,再也无泪无爱,她只是冷冷地,悄悄地,吮净他的每一滴血液……
小芙是一个娇俏的女孩子,二十出头,一张尖下颌的娃娃脸,眼睛大而亮,略带吊梢,清明得如同两潭碧水,笑起来唇型很美。也有大笑的时候,就把她的一对小犬齿露了出来,尖尖的,小小的犬齿,像一头娇娇的小兽,益发可爱。
小芙自小爱吃猪红,家里若是杀鸡宰鹅,将血淋漓地注在一只磁碗里,那个女孩便睁大眼睛看着,她喜欢那血腥的气味和殷红的颜色,有时飞快地用手指蘸上一点,放入口中,味道很甜,她有一点害怕,但却自心底生出一种兴奋来。
奢血,已成为小芙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大学读书的时候,她一个星期一定要吃两次以上的血旺,而在同学们都不在的时候,女孩便去菜市买一只肉鸽或是一只兔子,小心翼翼地躲在公寓的厨房里,将它们的喉管割破,将血注在碗里,飞快地喝完,那味道确实鲜美,远胜过最好喝的牛奶和果汁……小芙喝了血,抬起脸来,美丽的眸子亮晶晶的。
好多男孩子喜欢小芙,她的脸颊是漂亮的粉红色,像霞光照在白云上,睁大眼睛看人的时候,幽幽的眸子水光流转,有一种艳异的感觉。“小芙像一个化身为女孩子的妖精。”同学小声笑她。
做梦是小芙最喜欢的事情,她常梦见自己在夜空里飞,飞得好自在呵,可是又不像鸟儿那么平稳,她飞不高,有时还有点颠簸,一上一下的,天空里好多的星星,她在花间穿梭,不小心撞上一根粗大的花枝掉了下来,她,原来是一只白蝙蝠。
而他的出现,也是在梦里的,他带奄奄一息的她去他的经房里去,他将手腕伸到她的面前,由她咬破吮吸。他是一个僧人,秉着如太子舍身饲虎的仁慈善待她这个食血的小小恶兽。
她的此生,便是为了寻他而来……小芙从梦中惊醒,夜色如黛,月光如纱,从未哭过的她,幽幽地洒落两行清泪。
涵的左手腕上有一个胎记,很奇怪的暗红色,是一对圆圆的印子,像被什么动物咬过的牙印。他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是小芙表哥的同学,那天表哥带了他来玩,小芙坐在沙发上给两个大男人削苹果,拈着一只的柄儿滴溜溜地送到他面前去,涵笑着接了,他刚刚洗完手,还没戴上表,小芙瞅着他的手腕,呆了一下,然后扬起眸子看他,那样潋滟的波光,让他着实痴了一阵,“小芙……”他低低地,吟哦般地唤了她一声,然后看见这女孩甜美的羞涩,她低下眼睛,长长的眼睫乖巧地闪了两下,像蛾子的翅膀在他心上扇了两扇,痒痒的。
“你削第二只苹果的时候,没见涵一直在看你么?他都看得痴了。妹妹,你真会勾引人。”
表哥笑骂她,“讨厌!”小芙捶了他一拳,“可是,人家要约你哎,妹妹,给我点面子吧?”
给表哥一个面子吧,小芙低下头暗笑了,心里的快意慢慢地渍出来“涵,我知道你是谁。”
第一次约会,涵有些郑重其事,一板一眼地坐在对面,紧紧地盯着小芙,可小芙却是闲闲的,一颦一笑万种妩媚,让涵倾倒,“只恨不能马上向你求婚”这是表哥说的评语,小芙笑起来,声音很脆很亮,铃子样的。
涵带小芙去公司玩,同事看了,都说他有艳福,得了一个小妖精。涵也不赖啊,高高的个头,身板结实,长得也端正,他在杨柳的荫里抓住她的胳膊,一拉过来就抱她在怀里了,
“小芙,你的身子真软……”涵的眼光火辣辣的,低下头,深情地吻她。
奇怪的是,自从和他在一起了之后,小芙奢血的本性慢慢地淡去,她已经有一年半没吃过生血了。
毕业那几天忙完了,晚上,涵约小芙出来玩,两个人都喝了点酒,街上有华美的霓彩,空中有大朵的浮云,小芙在他的扶持下,仰头看天,飘飘忽忽的,“好像在飞,像我的前世一样,我会飞的。”她喃喃地说,向着他傻傻地笑起来,“你相信么?我们上辈子认识的,你是一个和尚,我是一只蝙蝠,白色的,最漂亮的小蝙蝠……”涵笑而不答,宠溺地任她在自己的怀里把那一头的秀发揉乱。“小芙,去我的家。”他沉沉地说:“我们一起体会,飞的感觉。”
涵的灯光是调到最小的,淡金色的艳影里,小芙半裸着躺在他的身下,眸子半睁半闭,肌肤比丝缎还柔软,涵扯开她的裙子,棉布破裂的声音中,听见小芙模糊地说:“涵,你记得前生么?我知道你是谁……”激情中的涵自然是唯唯而诺。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他感到女孩负痛的呻吟和扭动,“涵,我知道你是谁,今生,我是来找你的,前生我们是认识的……”
暗夜里女孩的身体,在巨大的欢愉中如花绽放,小芙叹息着前生的旧梦,眼泪沾湿了他嘴唇。
涵工作很有能力,但不是一个长性的男人,小芙在毕业一年后就发现男友对她日见冷漠,而且跟两个女人扯不清,这使小芙又惊又气,开始是宛转而劝,后来又是讽刺责骂,再后来到了声泪俱下的地步,女人的法子都用尽了。涵也腻了她,开始是三天五天不见人,后来又是接电话找理由,最后到了一听见是小芙的电话,接都不接,直截关机的地步……小芙飘飘荡荡地四处找他不见,淋了雨,回家发了高烧,用朋友的手机拨通了他的号,他睡眼惺忪地接了,却是一个女人在旁边说:“又是她打来的?挂了就是!”小芙呆呆地听着电话里的盲音,手机让朋友接过去了,自己却伸出半个身子,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朋友端来接秽物的盆子里,有一半是暗红色的东西,小芙哀哀地抬起脸来说不要紧,那是我爱吃的猪红。其实朋友哪里知道,那是动物的生血,被弃的小芙又恢复了本性,变本加历地吃起生血来了。
小芙拿着听筒哆嗦着拨通了表哥的电话,听到娇媚的妹妹在那边泫然而泣,表哥的心都碎了,他去找涵,开始是好好地说,可涵却没事似地:“恋爱自由嘛,我又没跟你妹妹登记,你管得着……”表哥气得一个耳光扇了上去,然后两个人就扭打了起来,涵的新欢吓得忙打手机给涵的死党,后来两边都来了人,把那个酒吧闹得翻天覆地……
午夜,酒吧里一片狼藉,酒瓶和酒杯的碎片到处都是,小芙幽灵似地飘进来,看着这一切,高跟鞋踩在碎片上吱卡卡地响,榨汁机旁的小玻璃柜破了,水果掉落一地,其中有一只苹果,红艳艳的沾满了血,很是显眼,她捡起来,用指甲弹掉玻璃渣,咧开嘴,露出小犬牙,冷冷地啃食起来……
小芙再也不文明地用碗喝血了,她将鸽子咽喉上的绒毛除去,双手抓紧它的身体,小尖牙只一啃,便深入了进去,腥热的血像从软管中吮吸的饮料一样源源注入她的口中,鸽子在她的手中疯狂乱动,最后抽搐着死去,小芙天天吃一只活动物的生血,已经达到可以一口命中咽喉,舌接血脉的地步,在一分种之内就可以将一只鸽子的血吸完。
小芙的嘴唇很红,没搽唇彩,但是红得娇异,媚惑人心,涵在她面前有些失神,他这次来是她所请,分手两年了,老情人可以叙叙旧了,小芙用刀叉切着大半生的牛排,血水从里面涌出来,溢了一盘子,涵看得有些心惊,“你一直没变,”他微笑地说:“喜欢吃猪红,不,更爱吃血了。”“你还记得。”小芙也笑笑;“尝尝这种肉,带血的,有一种腥甜和鲜味,比熟的好吃。”“可是难得咬动。”他点燃一支烟,闲闲地看着她,“不,你忘了,我有尖牙,少有人有的。”涵听了,暧昧一笑:“你是吸血鬼,怪不得身上有妖气……**的时候,比别的女人要腥多了……我记得很牢呢……”小芙定定地看他:“我们是前生定下的,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嗯,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小芙,你是个聪明人,又不是不知道,成天围在你身边的男人不也成打么?”“可是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我今生想要的男人!”小芙咬着牙说,眼里溅有血光,和胭脂色的亮片吊带相映生辉。涵打了个哈哈,“就是你今天开套房请我的原因了?”他站起身过来,双臂将小芙横抱起来,“我们是旧情人了,各自的喜好也懂了,放心,小怨妇,我会让你满意的。”小芙在他的怀里,仰着脸,长长的指甲掐入他的肉里,他只是一个俗人,轮回百代都只是一个俗世的男人,忘记了前生,他永远都不知道亦妖亦人的她的痴情和忠贞,他永远都不懂得这延续了两世的爱的华丽和痛楚,他只知道,她只是一个女人,为男人的他可以生生作贱她。
凡间的爱,爱了就爱了,不爱就不爱了,没有永久的可能,弃绝,根本没有理由……
是的,没有理由的,小芙的爱与恨也是没有理由的,她只懂得他是她前世的爱人,当她是一只蝙蝠的时候她就爱上他了,一直延续到如今。
可是现在,面对无边的屈辱的她已经没有一点爱了,她寻了他两年,就是为了今夜。
激情过后,他沉沉入眠,睡得那么死,长睫毛静静地合着,小芙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她纤白的手指,温柔地抚摸他的身体上血脉跳动的地方,到了他左手的胎记处,她俯下头去,将牙齿对着那一对暗红色的伤痕,轻轻地咬下去,那么准确地吻合了那个伤口,而也一口咬断了他的脉膊,她捧着他的手,竟有一些恍惚,前生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莫名的亢奋,极度的悲喜,在他梦里的抽搐中迅速蒸发……
她觉得异样的甘美充实于喉中,这一生都没有品过如此可口的腥甜。他的肌肤还是那么地结实光滑,在月色下泛着苍白的光辉。捧着他修长的手,再也无泪无爱,她只是冷冷地,悄悄地,吮净他的每一滴血液……
前生的夙愿,已化清烟。
注:某城宾馆的套房中,发现一具年轻男性的尸体,因血液大量流失而死,但血液仿佛是被抽尽了一般,被褥上没有流血的痕迹,只有在左手上有一对小小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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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5/6/27 22:28:02 第10楼
Re:蔓殊菲儿文集灵类小说卷


镜魇   文 / 蔓殊菲儿




  楠来到韩宅的时候,别墅已在一片暮色之中,满墙的爬山虎映着余辉,有一种带着湿意的灿烂的光,而霞光照不到的地方却是墨绿的,绿得有些阴沉。
  姑母是这个宅子的女主人,在客厅已经等了好久了。司机黄帮忙将楠的行李搬进宅子,小阿姨芳端来茶水,是新沏的碧螺春,用台湾宝钿细瓷杯盛着,托盘是暗蓝描花的贝纹瓷。这里连佣人都生得比外头的姑娘好看,这叫楠一身拘谨好不自在,姑母年轻的时候是个让很多人狂追的美女,自嫁入韩家之后,却很少回家,就是回来,那通身的气派也叫旁人寒碜。陈公在一年前去世,韩氏集团无人打理,陈太太毕竟女流,几番商场争战下来,无法支撑,而楠已在一家公司任过两年主管,学的是工商管理,正是亲戚里承袭祖业的合适人选。于是被姑母请来到韩宅同住共商大计。
  楠一身的疲惫,在软软的沙发之中得以缓解,他捧着瓷杯,慢慢地品那香茗。抬起头来却是怔住了——从楼上下来的女孩,单薄、清秀,柔洁如瓷,在梯的半路上望向他,白色浮绣的欧式衬衣,藏蓝裤子,侧边结了一面小银镜的腰饰。她静静地看了楠一眼,继续下来,走到他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一对胭脂色的绣缎拖鞋,异常香艳,楠只顾呆呆地低头盯着它们,一度恍惚。
  韩家的千金,陈公和前夫人韩冰唯一的女儿,韩素素。
  楠一晚都没有睡好觉,满脑子都是素素洁净离俗的容貌和清明如水的双眸,眼前一大片胭脂色的艳影,琉珠璀璨,那双拖鞋的迷迭之香如颜料般渍透了整个梦境……
  韩氏集团是国内知名的药业集团,其发家史与三个女人有关,这里面最早的是素素的外婆,韩娟——一个出身世家的商人妇,丈夫回来两次,间隔十五年,孕了两个女儿凌和冰,小女儿冰生出来之后,再也没见他回来。据说是外头有女人了。娟于是给两个女儿改姓为韩。娟在长女凌十九岁那年死去,留下一生积蓄的两箱财产。凌把母亲的遗产悄悄埋好,当着同学的面烧掉了娟留下的所有衣物和用具,平安地渡过了十年浩劫。凌一直没有结婚,只是一直保护着娇弱的妹妹,文革结束后,极有商业头脑的凌,悄悄去了香港,以母亲的财产为本钱做生意,成了商界的女强人,生意越做越大,直到回内地创立韩氏集团,走上正轨,凌也耗尽了精力,百病一身,垮了下去。病床上的凌,心里很清楚,柔婉娇弱的妹妹根本不能接替大任,而冰已满二十五岁,正是待嫁之年,于是,精明忠厚的陈便被选为韩家的乘龙快婿,独得美人和万贯家产。凌在临死前和陈签定了法律协议——韩家的财产都是属冰所有,陈有使用权但没有占有权,也就是说,冰是和所有的财产绑在一起的。而他们所生下的儿女一律得姓韩。陈答应了这个屈辱的条件,与冰结合生下女儿素素,凌又睁着眼睛看着财产的继承权被冠在素素头上才放心地撒手而去。冰在素素一岁那年不幸去世,楠的姑母是陈的后妻,两个人没有孩子,只有素素一人。
  唯一的女儿素素生有天人之姿,可惜是一个哑女,天生的不会说话。但是她有受法律保护的万贯家产,陈太太是个良善之辈,一直协助丈夫操持家事,待素素如同已出,为她请专门的家庭教师教授读书,弹琴,画画。
  楠的心中不知是怜悯还是倾慕,那个女孩仙子一般的灵姿和深藏闺中纯净而婉转的忧伤像酒一样透到他的每一个毛孔里,他在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静静痴立,甜蜜而微醉。
  陈太太的这步棋走得很好,自从楠入主之后,商场上的事就不必让她操心了,只是年纪大了,发了福,更爱斤斤计较,比过去变本加利地指挥两个小阿姨料理家务,间或参加一些宴会等等。楠每次回来的时候,总是可以看见那三个女人晃来晃去的身影,在家里四处张罗或是叫来司机办一桌麻将。唯有二楼是静的,久久地守在楼下可以看见素素一袭白衣轻柔地飘过去,还是慵懒地吸着那双绣锻拖鞋,她的琴声像水滴一点点地洒落下来,弄得楠心里湿湿的,莫名感伤起来……
  吃饭的时候,小阿姨将菜办好,一家人各就其位,素素坐在楠的斜对面,低着头,长发及背,一对细长的辫子婉媚地垂在肩头。楠是湖南人,爱吃辣,但素素却吃的全是清淡的东西,连萦菜都是白肉。小阿姨将美味的辣鱼直接放在楠的面前,楠吃得带劲,一下子忘了形,用筷子指着那碟菜对素素说:“素素,吃这个呀。”素素不吃这个的,但她抬起脸来看他,摇摇头,冷冷的的瓜子脸,凤眼幽幽,仿佛两剪秋水。楠一时难堪,紫涨了脸起来。姑母在一边看着,只是笑笑。一餐饭吃得寂静无声。
  素素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干净得像过滤了几道的纯净水,但是在无味的水里还加了一点蜜糖,那就是那双鞋的妩媚,楠相信她是一个现代社会中少有的闺中尤物,他相信他会慢慢地爱上她。
  是的,当她近得伸手可及的时候,楠就有一点非份之想了,他的心跳得那么快,就是第一次和女友约会的时候都不会这么紧张,她就坐在葡萄架下的椅子上,睡着了,用一把黄绢团扇遮了晌午的阳光,伏在椅背上,袖子无意地叠上去,露出一大段酥臂。
  “素素,会着凉的,素素,醒来罢……”楠过去,拿开扇子,俯看着她,那么近地,女孩熟睡的脸颊,柔洁如瓷……楠伸出臂去,小心地将女孩横抱起来,进屋去,正遇见小阿姨云,云有些惊惶地过来:“夏先生,不可以的,不可以抱小姐的……”“不要说话!”他轻声喝住她:“带我去她的房间。”
  素素的房间就在二楼的顶头,琴房边上,楠一直凝视着怀中的人儿,没注意到气氛有什么不同,直到把素素放在床上了之后,他起身环视,才着实吃了一惊,这闺房,实在是……
  装修确是不多,但里面的每样东西都是少见的精美,由其是那壁上桌上的大大小小的古董镜,妆奁镜,单柄镜,悬镜,梳妆台镜,那么多各种各样的镜子,像一汪汪明晃晃的水潭,让他眼花,“怎么这么多的镜子?”“她就是喜欢这些,跟她妈妈一样,恨不得把世上的镜子都收来,唔,那里头还有清朝的呢,是老太太收的,老太太也是喜欢得不得了。”云故作神秘地说。楠到是没听进去,却更留恋地去看美人儿的睡态了。
  楠不知道,从娟开始,韩家的女人就爱镜子了,照镜,擦镜,这是娟在守活寡的十七年里最爱做的事情。一面面镜子清明如水,丝垢不着,也整齐地摆入了箱子,和另一箱珠宝一起传给了两个女儿。后来,凌在外面打拼,冰就在家里继承母业,伺候镜子,一直传到了素素。
  楠一直念着素素缎子一般的身体和丝绸一般的肌肤,一年了,才第一次这样亲密地接触,真是……绮丽得像一场春梦。陈太太其实已看出了一切,暗自窃笑。
  “楠,你实话对我说,是不是喜欢素素?”陈太太问面前这位高大英挺的侄儿,楠肯定地点点头。“那么,想不想娶她?素素今年二十岁了。但这孩子单纯得像白纸一样,什么都不懂的,又是个哑女……”“姑妈不要说了,我要素素,我就要她!”楠坚定地说:“素素太稀罕了。”“你喜欢她,她就是你的了……陈家那边没有人了,她的一切都是由我来安排,只是,楠啊……”姑妈话锋一转,冷洌了下来:“我想你和老陈一样,看中的是她的产业。”“其实早在大学的时候,我和你姑丈就是一对恋人了,当年凌怕家财旁落才一直盯着把产业签到她侄女的名下才咽气的,你姑妈和老陈经营这么多年,一点油水都捞不到,还好,现在素素是个孤女了,若是你做她的丈夫……”“够了!”楠打断她的话,正气道:“我不稀罕那些,我爱是素素!我要的是她的人!”
  转钟一点的时候,素素醒来了,她在床上抱着膝坐了一会,默默下来,满室的镜子映着月光,一洼洼幽静的水,古井般不起波澜,女孩静静地凝望着镜子,白睡袍的长袖蛾翼般地拂过去,拂过去了,到了梳妆台前,她端端坐好,拿起木梳梳长发,淡淡地笑了。
  婚事办得很隆重,亲朋好友都被请来,素素不苟言笑,裹在白色的婚纱里面像一个绢娃娃,伴郎林对楠开玩笑说:“这么美的女孩真是人间少有,不是仙子就是个女鬼。”楠擂了他一拳,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有人看见新娘子哭了,在那样的热闹里,她不会说话,哭也是无声的,泪珠闪烁如水晶……
  喝得半醉的楠一走进新房,就看见满壁的镜子,她闺房里的东西被搬到这里来了。他的新娘已换了睡袍,面对梳妆镜而坐,没有看他一眼。楠此时只觉得焦躁,内心里像焚了把火,而眼前的她就是灭那火的水,干净清甜的水。他走过去,从后面抱她起来,大力掷到床上,自己也醉熏熏地伏了上去,一边按住女孩不停扑腾的手一边把她的睡袍捋上去……
  在一楼收拾的云突然听见楼上的叫声,只见楠从上面跑下来,一直捂着头,殷红的血从指缝中不断外涌,这么大个的男人,一路上弄得惊天动地,被吵醒的陈太太穿着睡衣跑出来,看到侄儿一头的血,吓得差点晕阙。云用毛巾为新姑爷清洗,芳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叫救护车,她们只听见楠呻吟着说:“素素……素素她拿镜子砸我……”
  陈太太气晕了过去了。
  楠出院的时候,姑母领着素素来接他,他的小妻子拘谨地站在车的旁边,穿着有细蕾丝花边的白色素枝梅旗袍裙,两个细细的小辫子已经解散了,乌黑的的长发上别着白色的夹子,略施粉黛,打扮还是少女的样子。楠不想理她,坐在司机黄的边上,陈太太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冷冷地一直回到家里。
  那天晚上,外头下起雨来,素素在睡觉之前去浴室洗澡,楠穿着睡袍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那么多的镜子放在房里,让他一抬眼就看到卧室门口的那双绣锻拖鞋,梦里的桃色,一个绝美而无趣的妻子,他冷冷地笑了一声,但很快一怔,因为浴室门开了,那么细致白皙的脚踝,他的素素,穿上了一只鞋用光脚去勾另一只鞋,娇俏得让人怜爱,她抬脸看他的时候,面如桃花……楠看着她到了面前,在暖黄的灯光之下,素素除下头上的毛巾,半干的长发柔软地垂落在肩头,她那么近地在他的跟前,目横秋波,婉婉幽幽,只要除下那块浴巾,素素就完全地在他的眼前了……楠克制着,压抑着,仍是冷冷地看着她,素素动了动嘴唇,羞红了脸,却出不了声音,仿佛下了最大的努力一样,慢慢解开胸前浴巾的绳子,将浴巾缓缓解下,半遮半掩的美丽侗体在灯光中微微颤抖……楠手中的报纸落到了地上……
  冷落了那么多天的新房,古旧的镜子清亮的幽光之中,楠和素素交缠的影子,无处不在。楠的呻吟像是从冥远的井中遥遥传来,绝望而激烈,他展开她进入她,就像展开一幅绝美的工笔画,至清而溺人的秋水,慢慢地涨上来,淹没了他,镜子里面波光潋滟,旖旎得宛若旧时的艳情锦帏……
  楠在办公桌前依然发着呆,秘书娜请示了几声他才反应过来,很轻声地问她:“你见过那样的女子么?那是怎样的女子呢?”
  那是怎样的女子呢?一如那些清光如水的镜子,一如那双香艳的绣缎拖鞋,一如衬衣上的累累浮花,一如旗袍上的半支素梅……无声的,冷冷的,却深含着万种旧时的妩媚,娇弱的,妖异的,是窖藏了百年的酒,一品则醉。如抽鸦片一般贪恋枕席,不舍得叠被铺床。楠终日神色晕晕,林开玩笑说是女鬼上身了……
  不过,真是慢慢地怪异起来,楠减少房事之后,依然终日想着她,她像他心上的绳索一样,一抽就疼。楠总是想迫不急待地回去抱她在怀里,吻她,甚至**,他不敢设想没有她的日子会变得什么样子。大家都说这是新婚的原因,笑笑了事。
  素素很快怀孕了,楠正好出差到深圳去谈生意,不能陪在身边照顾她,心里内疚。一天晚上,楠在宾馆客房的卫生间里洗手,面对着镜子,抬起头来,惊见淡红色的液体慢慢地从镜子上面流下来,像血被洗过了的颜色,然后慢慢地变浓变红,一波波地流下来……林听见楠的叫声,急忙进来,见到楠恐慌地扶着镜子说:“素素!我看到你了,素素,你千万不要有事!”林望一望里面,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别人了。
  素素产后大出血,楠第二天就赶到了。虚弱的素素抱着小小的女儿,静静微笑,他们的女儿在哭呢,长得比百合花还要美……
  “她不是鬼。”楠松了口气,低声对林说:“她会生小孩呢,看,多漂亮的女儿……”
  韩家四代,都是女儿,而且一个比一个美,绝世的美……
  素素用一面小小的清式柄镜逗弄女儿,囡囡不哭了,大大的眼睛看着镜子,小脸笑成了一朵花,素素抱紧了孩子,眼泪洒在她的颈子里。
  陈太太由于受到屡次惊吓,这次竟然中风,只能坐在轮椅上面,再也讲不出话来,芳于是全权地受理照顾她的事务,云则照顾小姐坐月子,女儿晓梦和保姆住在二楼西边的房间——也就是素素原来的闺房。楠每次回来面对两个睡在床上的哑子,真是烦闷,二十七岁的大男人了,好久不能碰妻子一下,确是不好过,到外面去一怕脏二怕影响不好,好在家里的云生得到是丰满漂亮,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辩子总是在腰上扭来扭去。两个人常坐在客厅里聊聊家常,哪晓得这个丫头也满怀春心来勾引姑爷,搔首弄姿满是风情。让楠情不自尽地想当偷腥的猫。
  那天,两个人又坐在客厅里的中式漆椅上聊天,云坐在锦缎垫上忸忸怩怩得有些不安份,一边说着一边将香瓜子拆了倒进水晶果盘里,当着男主人的面磕起瓜子来,楠嘻笑地戏弄道:“好不好吃?磕几个来我尝尝!”云娇嗲地瞟了他一眼,飞快地四处一看,松松小嘴,呸地啐了他一脸,楠于是伸出舌头来舔着都进了肚里。云仄过脸去,只当没看他,闲闲地说:“今晚上到我房里来。”
  楠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潜入一楼云的房间,没等她叫出声来就一把抱住,滚到床上去,脱衣解带,才入港,只觉得云湿漉漉地浑身乱颤,尖叫一声:“你出来,快出来——小姐来了!”楠顿时悚然,往后一看,哪里有人,分明是对床的桌上放着的一面梳妆镜。但是什么也看不见啊,云已吓坏了,“就是那面镜子,我看见小姐的影子在那里头一闪,哎,明明是进来了……”楠于是把灯旋到最亮,大灯也开了,房里除了他两个哪里还有别人?但是云已吓得不行了,缩在床头上直发抖。楠很是扫兴,穿好衣服出来。
  一楼客厅里静悄悄的,楠小心翼翼摸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开门——素素穿着白睡袍坐在梳妆台前,没开任何的灯,对镜梳发,楠倒吸一口冷气,寒气从裤管里往上窜,他扶着门站着,素素转过脸来了,神情阴森森的,楠后退一步,轻轻掩上门,喘着气,掩着心,慢慢地退下楼,夜那么地黑,高高的天花平静如镜,幽深似井,一个旧时女子哀怨而含混的呻吟像从深深的井底传来:“抓住他……抓牢他——抓牢他……”楠落荒而逃。
  自此之后,楠于是刻意地躲起妻子来,他常常住在办公的地方,但是思念,蚀骨而又断肠,常常想得心痛,素素确实也没有过错,但是教他从心里害怕,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因为姑母中风,已全然失去了管家的能力,只好从外头请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来料理家事。
  两个月未见妻子了,素素站在扶梯上望着他,白衣素袖,还是穿着那双绣缎拖鞋,哀怨的神情让楠心碎,楠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走上去抱住她吻她,抱起来……
  镜子……镜子呵,无尽的缠绵像粉红色的落花一样飘洒进井里,饱渍了浮波之后悠悠陷落,沉到最深最深的时光之底……在那里,前代女人堆叠的艳骨如玉纤秀,男人的誓言早已如泡沫般幻灭,万千难以腐烂的青丝也系不牢他们的心,在水中飘渺如练,素素,便是这井中的浮尸,饮着这水长大的苍白而诡媚的花……她流着眼泪把脸埋在楠的怀里,一点点吻他,长长的头发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素素不会说话,但她的爱让他深陷,让他无法挣脱,让他甘愿沉溺……月华,纱缦,锦缎,流光,肌肤,素手,明眸,青丝……无数面镜子支解着一段夜下旖旎的传说——楠,魂魄俱散……
  次日,楠坐在庭院里休息,新雇的管家芹过来,面无表情地递上一张纸,是素素娟秀的小字:“芹,云照顾不好我,给她两倍的工钱,辞了吧,我想要一个年纪大点的来陪我。”
  “好,那就辞了吧。”楠点点头,摆摆手:“夫人说什么就什么,不要拿这点小事来烦我!”
  下午,收拾好东西的云在门外和芳依依惜别,楠叫黄送她去车站。云临走的时候久久地看了他一眼,别有幽愁暗恨生的样子,让他心里发毛……这韩宅,如何连使女都这样多情。
  过了一个月的安生日子,体弱多病的素素因不慎吃坏了东西,弄出了毛病,这几天天天躺在在家里打点滴。另一件事又凑巧发生了。
  “夏先生,银行来通知了,说是韩凌的那个保险柜在涨水的时候出了问题,请夫人过去看一下,现在务必就去,但是夫人现在身体不舒服,不能去,先生要不要自己去一趟呢?”楠看一看通知,是1978年存入的,算算也有二十多年了,会是什么呢?楠心里很是好奇。暗暗吩咐芹不要跟夫人说,自己带着证件直截去了银行。
  保险柜里的东西想是受潮了,管理人员找楠讨钥匙,楠当然没有,这个是素素从未向他提起的,这越发让他感到奇怪,想尽了办法,便撒了个谎,说夫人病重,钥匙弄丢,已将物品单子列好让他来清点,实在无法来,管理人员没法子,只好让他出爆箱费,因为东西还没到期,楠又不是继承人,不能拿走,只可以快快清点一下,知道一下损失的状况,银行再按比例赔负。而——爆箱之后,楠看到里面只有三样东西——一封信,一本老相册,一个A4大的牛皮纸文件袋,楠不可以翻看的,他在管理员的监督下迅速扫了一眼,是省第一医院第五院区的病历书,姓名写的是韩冰,时间是1977年。
  揣着新保险箱的钥匙回来,楠的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一样难受,离期限还有五年,只要芹不说,暂时不会让妻子发现,就是发现也没事,反正素素是那么一个柔婉的弱女子……只是那个病历本让楠有些不放心。
  楠决定自己暗暗去查一下。
  费尽了周折,终于翻出了医院的案底,第五院区在1977年是精神病区,22岁的韩冰患有遗传性癔病,也就是精神分裂症,幼年与常人无二,但随着长大,症状出现,发作频率与年龄成正比。其子女发病率可高达百分之九十,目前尚无治疗的良方。
  楠一下子呆住了让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妻子,美丽娇娜的素素,原来是个骨子里的疯子……所以爱集镜子,持镜伤人,夜半梳妆,这些怪异的行为都可以解释了……他们,姑丈夫妇,都叫韩家这几个女人算计了,楠只觉得天旋地转。
  楠没有直截回去,而是去了公司。离婚!放弃一切财产,坚决离婚!素素是绝对不肯的,她是那么柔弱的女子,她那么地依赖他。律师说只要当庭出示素素有家族性遗传病的证明,离婚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楠痛苦万分,他如何可以这样做?每天回去的时候,素素都在家门口等他,要他当庭出示她的病症,让她日后如何在这人世上生存?楠头痛欲裂。
  一切的一切,将来的将来,前生,来世,恍惚如梦,素素是一杯甜蜜的毒酒,是他抓捞不住的一剪幽梦,他无法让她成为一个正常的妻子,随着慢慢老去,她会慢慢地变成真正的疯子,而他,又那么地眷恋她。他的手从素素洁白的脸颊上往下滑,到下颌,到颈项,到锁骨……凡他停留之地,她的肌肤都会慢慢地泛起桃花般的粉红,楠轻轻地问她:“素素,徜若有一天我要离开你,你会如何?”素素默默地凝注他,两眼幽幽,她伸出手指,在他的胸膛上写:不。然后再写,再写,再写,不知道写了多少个不字,楠也痴了,他拥着她,就那么呆呆地让她在自己的胸脯上不停地画,素素的手指最终用了力,指甲豁进了楠的肉里,血带了一缕出来,她就那么看着他,幽怨的,哀伤的,但是依是在微笑,妩媚地,妖冶地,楠狠狠地握住她的脖子,狠狠地吻她,咬她,他将她的睡裙撕成碎片扔出床去,施虐般地强暴她,那么柔美的女子,那么绝望的快意,素素开始是惊惶地扭动挣扎,右手带落了床头的一面小镜子,但是很快地被他制服了,她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为他的喜悦而喜悦,为他的疯狂而疯狂……轻轻的,碎玉的声音,镜上的冰裂,一块块剥离,前代女子惨淡的笑容,在古井中若隐若现,因镜碎而碎,碎为数块,碎为尘埃,分崩如烟,夜风一来,便无声息地散尽了……
  怎么可以离婚?怎么可以离婚?楠静不下心来工作,天天想着素素,他在午睡的时候都做着恶梦,素素夜夜对镜梳妆,她把梳下的头发悄悄地缠在他的脚趾之上,她将他身边的女职员的名字写在纸上,拿香烧烙成黑色的小洞洞,她在月光下对沉睡的他阴柔地笑……楠受不了,受不了啊,他于是又离开这个城市,到海南去散心,酒店里有小姐可召,每个小姐都不如他的素素漂亮干净,他一见就烦,摆手叫她们出去,而镜子和玻璃之中,妻子的影子却无处不在,她像一个鬼魂,无时无刻不纠缠着他,他无法逃脱,只能回来,但是,回到那鬼屋一般的韩宅里除了任由陷落,还能有什么作为呢?陪着一个疯子过一生?
  姑妈已经神志不清了,她呆呆地望着容形憔悴的侄儿在面前哭泣,听任他发疯般地摇撼着她:“姑妈——你害了我!你害了我,你为什么叫我进来!见到她?爱上她?姑妈,我不是贪心的人,我不是要那么多的产业!她妈是疯子,她也会变成疯子的,你知不知道,我爱上了一个疯子,我们都叫凌给算计了!”“可是我爱素素,我爱她……我不能没有她……。”
  是的,素素像一条鱼,钻进他的身体,吃空了他的一切,他的灵魂,他的幻觉,他所有的精力和情感……她将一步步走向疯癜,他也会随她一起,不得赦免……
  从姑妈房里出来,楠抬起脸来,这么大的韩宅的深夜,空无一人,只有女儿房里传出缓慢的吱呀吱呀的声音,那是木摇篮的声响,女儿一定睡得很香甜。
  “素素,我爱你,我不可以让你变成真正的疯子,素素,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的吗?”楠走到依惯例起来梳妆的妻子身后,拥抱她,同时将匕首刺进了她的腹部,素素的身子一僵,温凉的手抚在楠的手上,她温柔地抚摸着他持刀的手,那么柔顺地抚摸着她的丈夫,一口血全喷在镜子的上面,流下来流下来了,那么红的血,黑暗中镜子里的影象是那么地清明,素素含笑死去,容貌如花,依赖地靠在他的怀里,楠温柔地拥抱着她,喃喃地说:“素素,等一等罢,地下那么冷,你那么胆小,一个人会怕的,我陪你一起去,让我尽情沉溺于你,在阴间,永生永世都不分开!”
  镜中的世界慢慢淡去了,旧页展开,濒死的楠看到了二十年前的凶杀,陈也是如他一般持刀杀了素素的母亲冰,但是楠,是和陈不同的,他轻蔑地对着镜中的陈笑笑,他爱素素的,他会陪着她,永久地缠绵下去,……紧紧地抱住她,他再也不能松开,大的涛声,那么多的古镜之中潮一般的呼啸,凄历的,悲凉的,在这寂静的夜中,彼此呼应,楠抱住他心爱的女子,一起在这潮水之中,沉下去,沉下去,到寒冷的阴间,到幽怨之井的深处,到前代女子们的骨骸里,万劫不复。
  韩宅主人夫妇自戮而亡之事震惊全城,风波过后,韩氏集团由律师处公证,让夏楠的弟弟——夏榆接管,素素的女儿韩晓梦自然是唯一的继承人。韩氏真是每次都遇到好人,韩宅运作如故,司机黄,管家芹,小阿姨芳仍在宅里当差,伺候第三代的小姐。
  芳时常抱着小姐看那些精美的镜子,“你妈妈和外婆最喜欢的东西呢。”晓梦甜甜地笑起来,向那面大镜子,伸出藕节一般胖胖的小手,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妈……。          




纠缠缠绕的爱情,从此万劫赴去,只余天使般的孩子,对着未来,甜甜地微笑。真是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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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音菩萨钦定取西经使者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帅到掉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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