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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4/10/6 15:36:19 人气:6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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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一则
虞山深处吊英魂 ——柳如是墓前随想
虞山峰峦叠嶂,郁郁葱葱,就像是一头牛静卧在常熟城的东南;尚湖烟波浩渺,涌向无际,就像是一卷气韵生动的巨幅水墨。细雨脚中,杜鹃声里,我来凭吊,来凭吊多次来常熟而与它失之交臂的一座坟墓。十八华里的虞山,名人的墓地原本不少,如大画家黄公望的,大政治家翁同和的……而更牵动我心的却是眼前这座,明清易代之际的一位奇女子柳如是的墓…… 明末清初,那是个天下大乱、江山易代的时期。“疾风知劲草”“时穷节乃显”。那个年头演出了多少的慷慨悲歌与卑劣闹剧。都说江南出才子,晚明著名的复社,可以说就是一个名士才子的著名集团,然而,最初的慷慨激昂,最后演变为“哀江南”的悲凉曲调;最初的惊天动地的誓词,最后却让一个女子“桃花扇底送南朝”。谁说“商女不知忘国恨”,在那个天崩地坼的时代,却有几位秦淮名妓比得许多须眉无光无颜。这其中,静静地卧在这里,闲听风雨、静闻杜鹃的柳如是就是其中的一位。在柳如是的墓前,我抬头望着四周,只见虞山深处古木葱茂,杜鹃啼鸣,细雨飘飘……飘飘的细雨之中,我仿佛看到一位风姿绰绰的古装女子从那逝去的烟云中款款而来: 柳如事确实算得上是一位奇女子。她原籍浙江熹兴,幼年时就被人拐走,卖入娼寮,因鸨母徐氏通晓琴棋书画,而对她产生了极大影响,柳如是后来就像当时的李香君、董小婉、马湘兰们一样,成国才华横溢的江南名妓;柳如事14岁被卖给吴江的一周姓的大户为妾,姓周的死后,柳如是便为周家所不容,又一次被卖到苏州为娼。在这个时期,她得以与复社领袖、后来的抗清名将陈子龙同居。德高才杰的陈子龙成了她心中的偶像,那或许该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后来因不能见容于陈子龙的妻子,几经曲折,24的柳如事又与60的官僚、江南名士常熟钱谦益成婚。钱谦益对柳如是的风采非常敬重的。据说,他们相识十日,钱谦益就为柳如是筑“我闻室”,后又建专用于藏书的“绛云楼”,并对其以“河东君”相称,诗词唱和而不绝,一时传为美谈。后来,清兵打入南京,明朝大势已去,柳如是曾劝钱谦益与她一起投水殉国以保名节。于是他们夫妇乘船于水面,准备殉国,一说是钱谦益用手试水说太凉而不再投水,一说是柳如事投水却被别人抱住。钱谦益后来率部降了清,做了五个月的清官,后又称病而回,不再出仕。之后,钱谦益又重新参与了反清复明的斗争,这显然都是与柳如是的鼓动分不开的。柳如是还曾把自己的住所当作“地下斗争”联络点,变卖掉自己的贵重首饰为反清复明的武装力量筹措资金……然而“复明”毕竟只是一梦,柳如事死时曾对女儿说,死了要用悬棺,因为她不愿沾上清朝的一丝一毫的泥土,其高节竟如此,柳如事死时40岁。 柳如是确实算得上是一位奇女子。这一奇在于:她本来出身就很卑贱,两入娼寮,这样一种身份在那个社会一般能找个一般男人从良便不很不错的了,然而她不屈地抗争命运,所相交的大都是些当时的风云人物,这或许还可以用她的姿色才华的卓越来解释,她留下的一些诗画确实有些非凡之处;但仅此这不是真正的柳如是,柳如是的不凡处还在于:在明清易代之时,她表现出了连许多男子也难及的民族气节与高洁人品。诗里画中,从容就义易;权前势里,慷慨激昂难,何况那还那样一个天崩地坼、江山易代的年代。而柳如是这样一位女子,其所思所为,所操所守,确实能让一些“豪言说尽”的须眉们感到汗颜的,真正做到了“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我以为这才是柳如是真正可以称奇之处。在江山易代的惊风恶浪之中,如柳如是者,并不算多。 作为一位女子,柳如是在诗文中多表达的是对爱情自由的向往,然而,“一树红梨更惆怅,分明遮向画楼中”,柳如是心中真正喜欢的偶像实际上还是德高才杰的陈子龙。陈子龙后来为抗击清兵而投水殉国。柳如是竟然为他写了篇《男洛神赋》,痛之、吊之、敬之,显示出他在爱情选择上为一般女子所难及的不凡之处。或许,卑贱的出身与曲折的遭遇是柳如是根本无法选择的,但她的志向气节却是完全由她自己造就与成全的…… 历史如大浪淘沙。像柳如是这样的人是很容易被喜欢热闹的历史冷落的,也难怪她生后便是一片凄凉与冷漠。我到常熟不知多少了,尽然这一次才知道柳如是的墓地就在这里:依然是一片凄凉与冷漠,或许只有多情的虞山与美丽的尚湖在静静地轻轻地抚慰着她那高洁的英魂…… 然而,现在说来,柳如是的英魂也并不孤独。40年前,中国的一位现代学术大师陈寅恪先生在自己目盲的晚年,在模扫一切“封资修”的狂潮中,闭门含泪,费时10年,用80万言,写就了名著《柳如是别传》。据说,后来复旦的大学者朱东润先生在一次讲话时曾说,陈寅恪先生晚年把精力用在一个妓女柳如是的身上,匪夷所思,大可不必;这惹恼了在声的另一位大学者蒋天枢先生,蒋先生是陈寅恪的学生,他愤然站起拂袖而去,以此来表示抗议,捍卫老师的尊严。其实,“废残天所命,迂阔世同嗔”。陈寅恪先生早就说过,他著《柳如是别传》是只是想借此来表彰“我们民族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人格”。想想当年就在陈寅恪含泪著书之时,有多少文人失却脊梁而无行无耻,这便可知陈寅恪何以在那样的年代、在自己那样的年岁,要为柳如是“血泪为文”了。当时的文人畏惧于权力、汲汲于势利,又何能懂得大历史学家陈寅恪的苦心孤诣?想到这里,我再看眼前的柳如是之墓,忽然明白了:地上的墓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墓,真正的墓只存在于人们的心中。柳如是,你这个奇女子,隔了300多年,有陈寅恪先生这样的隔世知音,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墓地的凄凉与冷漠又有何妨,“得一知己足矣”,你也该含笑于九泉,静卧而无憾了呀。 虞山峰峦叠嶂,郁郁葱葱,就像是一头牛静卧在常熟城的东南;尚湖烟波浩渺,涌向无边。像是一卷气韵生动的巨幅水墨。细雨脚中,杜鹃声里,我来凭吊,来凭吊多次来常熟却一直与它失之交臂的一座坟墓:那里埋葬着明清之际的一位叫柳如是的奇女子的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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