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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2003/11/4 23:59:36 人气: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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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情断孟婆汤
奈何桥旁，孟婆静静地煮着孟婆汤。每当有魂魄从幽冥界的这一端走上奈何桥，要转世投胎重新做人时，孟婆就缓缓盛上那浓香四起的汤水，递到他们面前，微微笑着说：
“喝吧，喝吧，忘掉上一辈子的爱恨情仇，了无牵挂地过下一辈子。”
于是那些魂魄就会毫不犹豫地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在周围满溢着的香气里遗忘所有，走过奈何桥，走出幽冥界。
情断孟婆汤。
每到这个时候，孟婆看着他们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生死门里，她就会幽幽地叹口气，她的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疼痛起来，眼前就会泛起一张脸，一张苍白的女子的脸。
八十年前，拥有这张脸的女子出现在孟婆的视野里。长发披肩的她着一身嫁衣，红得似火，像是要燃烧起来；而她的容颜，却在无声无息中苍白如纸；她的眼神，比这冥河的水还要暗淡无光。
当女子赤裸着她白皙的双足，从人界那一端缓缓走上冰冷的奈何桥时，桥头的孟婆叫住了她：
“姑娘，你可知死时身穿红衣，会有何结果？”
女子停住了脚步。她没有看孟婆，回答道：
“知道。穿着最美最艳的红衣死去，是要化作那传说中的厉鬼的。”
“不过，好在你生前没做什么孽，即便成了厉鬼，也只用受八十年的狱炼之苦。八十年后，你喝碗孟婆汤，就可以重新转世为人了。”孟婆看见女子身后只站着白无常，不见黑无常的身影，知道她生前是个安守本分的人，于是说道。
女子却望着孟婆，凄然地问：
“你便是孟婆么？那个给每个魂魄转世前都喝上一碗孟婆汤的老妇人？”
孟婆点了点头。女子嘴角微微上浮，凄清地笑着说：
“孟婆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当我再次走上这奈何桥时让我直接转世？”
“你的意思是……”孟婆有些不明白她的话。
“不喝孟婆汤。”
孟婆心一惊。这个女子知道她在说什么么？
“不喝？那你下一辈子就要受到比上一辈子多几倍的煎熬，几倍。值得么？前世还有什么事让你放不下，而甘愿连下一辈子的幸福都赔上？”
女子的神情一黯，幽幽地说：
“我不怕这八十年里我是否会上刀山火海，入油锅沸水，不怕下一辈子过得会有多苦。我只怕一件事，那就是遗忘。我要找到他，我不想忘了他。”
许久。
“好，我答应你。”孟婆轻叹口气，又是一个放不下感情的人。
女子再一次露出微笑。连她的唇，竟也是苍白的。
“孟婆，谢谢你。”
白无常把她押走了。从下一刻，她就要开始那八十年的狱炼之苦。
她是这一年第二个决定不喝孟婆汤的人。
第一个，刚转世不过才半年。
那个人，没有说不喝孟婆汤的原因，孟婆也没问。
八十年了，转眼八十年又过去了。当年的那个女子，今天也应该要转世了。
孟婆想着，坐在桥头，算了一下，今天要转世投胎的魂魄，也只剩最后两个了。
一个，是那红衣女子，另一个，孟婆不大清楚。
“孟婆，我们又见面了。”一个声音将孟婆的思绪打断。
孟婆抬起头，是她——那个等这一刻等了八十年的女子。冥府的森寒冷青了她如云的秀发，八十年的孤寂让她如水的双眸充满哀伤。然而，她依然年轻，依然美丽，依然是那苍白的脸，依然穿着红艳的嫁衣。
“你还是来了。”孟婆看着她，说道。
“我不会选择做一个幽魂就这么在地府与尘世飘忽着的。我要做人。”孟婆看见女子说这话时眼里闪过一丝坚毅。
不，也许不应该说闪过吧。因为，从八十年前她走过这奈何桥时，坚毅就从未离开她。
“还是不打算喝孟婆汤么？”明知道结果，可孟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嗯。”女子很快就回答了孟婆，既而又问了一句：
“孟婆你这八十年过得还好么？”
“什么好不好的，还不是那个样子。倒是你，”孟婆话锋一转，说：
“你似乎比八十年前更憔悴了。”
“只要能找到他，什么都无所谓。”女子摇摇头，回答道。
“你执意不肯忘却，是为了找到那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孟婆问了这个早在八十年前就该问的问题。
没有说话，女子闭上了双眼，像是在回忆那一段对她而言，是极其美好的日子，那令她永生难忘的人。
许久，女子忧伤的眼睁开了。她说出了那个早在八十年前就该说的答案：
“他是靠杀人而活的人。他说过等他再杀一个该杀的人之后，就洗手不干，带我远走高飞。他是这么说的，我信了，一直等他回来，实现他的承诺。然而没有，他这一走，便是杳无音信。等到我不得不违心地披上嫁衣，准备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一个家世显赫的人，他依然没有出现。直到有一天，我坐上了花轿，在去成亲的途中，听见轿外媒婆和随行的丫鬟说，将成为我夫婿的那个人，在半年前曾遭到刺杀。我的心一惊，难道是他？接着，他的名字从她们的口中传到我的耳朵里。她们说‘好在那个刺客，被当场杀死了。’”
说到这里，女子的声音有些哽咽，孟婆知道她在哭。她的眼泪，会滴入这奈何桥下的河水里——没有激起星点微澜地。
冥河，能够容纳古今所有的爱恨情仇。
“我之所以选择嫁给我不爱的人而不选择自尽就是为了等他。想也许他会回来找我。那时我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无论天涯还是海角。可谁知等来的竟是这个噩耗！我活着就是为了他。没有了他，我还有什么生存的意义？于是当即就在轿子里咬舌自尽，做了厉鬼。我要找到他，哪怕轮回数载，我只为找到他。”女子又说道。
情不过只是一帘寒梦，让人泪眼潸潸而已。可即便这样，也仍然有无数的痴男怨女情愿付出生生世世，去寻找这样的一种东西，去圆那所谓的梦。
孟婆禁不住想到，但她决计不会说出来，只是幽幽叹着气。
“孟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上路了。”女子说着走上了奈何桥。
“哦，哦，去吧。”孟婆喃喃说道。却又在女子走了几步之后将她叫住：
“等等，你要找的那个人，他姓什名谁？”
女子轻启朱唇，说出了名字。可就是这个名字，让孟婆彻底怔住了。直到女子一声声的叫唤让她回过神来。
“什……什么？你说什么？”孟婆没有听清女子之前的话语。
“我是说如果已没什么事，我即刻就上路了。”
“你等等，转世投胎不比你来这儿这么轻松，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你没有喝孟婆汤，是会口渴的。在这等着，我去给你盛碗冥河的清水，很快就回来。”
女子一听，果然停在奈何桥上，感激地抱以孟婆一个微笑：
“那就有劳孟婆了。”
孟婆转身，踉踉跄跄地拿过金碗，朝冥河走去。
终归是要缘起缘灭的。
但至少，还可以做一件事：不能拥有就只好遗忘。
孟婆颤抖的手端着那冥河的水，递给女子，说道：
“喝吧。”
女子接过金碗，一饮而尽。她看见孟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问道：
“孟婆你可还有事要交代？”
“你，要找的人，他……哦，没什么了，冥河的水还对你的味么？”孟婆险些就要把话说了出来。
“没想到冥河的水还有淡淡的清香，果然很解渴。”
女子说这话时并未看见孟婆的身子猛然地震悚了一下。她轻轻把碗还给孟婆时，孟婆说话了：
“忘掉吧，好好地过下一辈子。别牵挂什么。”
这一刻，女子不再与孟婆说话，她一脸木然地走过奈何桥，一点点消失在孟婆的视线里。
孟婆看她走进了生死门后，便开始不停地摇着头。
天意难违。
在女子来奈何桥之前，孟婆曾看了生死簿。上面赫然印着女子口中所说的那个名字。那个人，会在女子转世的半个时辰后，死于非命。
孟婆怎好忍心告诉女子真相，说即使她还记得前世，也根本无法找到她要找的人。
更何况，孟婆是不能说的。冥府规定，是不能对即将转世投胎的人说起另一个要死的人的事的。
从听见这个名字起，孟婆就明白了：他们已经错过了八十年。注定连擦肩而过的机缘都没有了。这一次的错过，注定他们以后的生生世世，生死轮回，都不会遇见。
如果，那女子没有受这八十年的狱炼之苦，也许他们还有相遇的机缘。
可这就是定数。注定那女子是要做厉鬼的。
是的。一切都已在定数之中。定数说，那两个人的缘分，只有那一辈子，那一个生死轮回，却也只能做到有缘无份。
所以，背着女子，孟婆在冥河的清水里放了少许孟婆汤的材料。她放得不多，香气不浓。既没让女子看出端倪，又能使女子忘却这一段刻骨铭心却注定没有结果的恋情。
下一辈子，她会找到一个深爱她的人，而不是她深爱的那个人。
送走女子，孟婆猛然回过神来。她蓦地想起，今天，应该还有一个魂魄要转世投胎。
远远地，孟婆看见一个身影从人界那端走来；衣袂如缕，脚步蹒跚地走来。
近了，孟婆手里那女子回递给她的金碗，掉落在地。
“你、你是八十年前那个没有喝孟婆汤的人？”
孟婆竭力保持镇静。
“是的。”这一声回答，肯定了孟婆的疑问。
孟婆算了算，刚好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她又想起女子曾说过的话：
“将成为我夫婿的那个人，在半年前曾遭到刺杀。”
“她们说‘好在那个刺客，被当场杀死了。’”
“于是当即就在轿子里咬舌自尽，做了厉鬼。”
是了是了。他确实是女子要找的人。只是孟婆没有想到，他竟也是八十年前那个比女子早到冥府半年，那个在那年第一个不喝孟婆汤的人。
同时，他更是今天最后一个要再次转世的人——他的身后，站着的是白无常。
没做什么孽，又不是厉鬼的魂魄可以马上还阳去重新做人。
“上路的时辰还早，休息一下吧。”孟婆刻满皱纹的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那个人，就在女子曾经伫足过的地方坐下。
“还是不打算喝孟婆汤？”孟婆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不喝孟婆汤。”那个人选择了和女子一样的选择。
“能告诉我原因么？”孟婆也猜到七八分了，可剩下的那一些，她想听他亲自说出来。
“我在找一个人，一个对我而言无比重要的人。我没有让她等到我。所以我要找到她，偿还我欠她的。”
孟婆没有再问，也不需要再问。
那个人起身了。时辰已到，孟婆知道她不能再等。
“你等我一下，我去盛碗冥河的水，代替孟婆汤给你解渴。”
那个人，也喝下这碗不算孟婆汤的的孟婆汤，一脸木然地走了。
两个人的缘，终于在一碗孟婆汤里走到了尽头。
他们终于成为了陌路人。
下一辈子，他们都能找到并获得幸福。
情由人生，不由人定。
奈何桥旁，孟婆静静地煮着孟婆汤。每当有魂魄从幽冥界的这一端走上奈何桥，要转世投胎重新做人时，孟婆就缓缓盛上那浓香四起的汤水，递到他们面前，微微笑着说：
“喝吧，喝吧，忘掉上一辈子的爱恨情仇，了无牵挂地过下一辈子。”
于是那些魂魄就会毫不犹豫地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在周围满溢着的香气里遗忘所有，走过奈何桥，走出幽冥界。
情断孟婆汤。
断了吧，断了吧。断了前世的尘缘，便有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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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3/11/5 15:15: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