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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Re 诗歌资料 给一位青年诗人的十封信
十四行诗
我生命里有一缕阴深的苦恼颤动,它不叹息,也不抱怨。
我梦里边雪一般的花片是我寂静的长日的祭祷。
但是大问题梗住我的小道。
我变得渺小而凄凉像是走过一座湖旁,我不敢量一量湖水的波涛 。
一种悲哀侵袭我,这般愁惨好似暗淡的夏夜的苍茫时时闪露出一 点星光;
于是我的双手向着爱试探,因为我想祈求那样的声调,我热烈的 口边还不能找到……
(弗兰斯。卡卜斯)
8
亲爱的卡卜斯先生,我想再和你谈一谈,虽然我几乎不能说对你 有所帮助以及对你有一些用处的话。你有过很多大的悲哀,这些悲哀 都已过去了。你说,这悲哀的过去也使你非常苦恼。但是,请你想一 想,是不是这些大的悲哀并不曾由你生命的中心走过?当你悲哀的时 候,是不是在你生命里并没有许多变化,在你本性的任何地方也无所 改变?危险而恶劣的是那些悲哀,我们把它们 运送到人群中,以遮 盖它们的声音;像是敷敷衍衍治疗的病症,只是暂时退却,过些时又 更可怕地发作;他们聚集在体内,成为一种没有生活过、被摈斥、被 遗弃的生命,能以使我们死去。如果我们能比我们平素的知识所能达 到的地方看得更远一点,稍微越过我们预感的前哨,那么也许我们将 会以比担当我们的欢悦更大的信赖去担当我们的悲哀。因为它们(悲 哀)都是那些时刻,正当一些新的,陌生的事物侵入我们生命;我们 的情感蜷伏于怯懦的局促的状态里,一切都退却,形成一种寂静,于 是这无人认识的“新”就立在中间,沉默无语。
我想信几乎我们一切的悲哀都是紧张的瞬间,这时我们感到麻木 ,因为我们不再听到诧异的情感生存。因为我们要同这生疏的闯入者 独自周旋;因为我们平素所信任的与习惯的都暂时离开了我们;因为 我们正处在一个不能容我们立足的过程中。可是一旦这不期而至的新 事物迈进我们的生命,走进我们的心房,在心的最深处化为无有,溶 解在我们的血液中,悲哀也就因此过去了。我们再也经验不到当时的 情形。这很容易使我们相信前此并没有什么发生;其实我们却是改变 了,正如一所房子,走进一位新客,它改变了。我们不能说,是谁来 了,我们望后也许不知道,可是有许多迹象告诉我们,在“未来”还 没有发生之前,它就以这样的方式潜入我们的生命,以便在我们身内 变化。所以我们在悲哀的时刻要安于寂寞,多注意,这是很重要的: 因为当我们的“未来”潜入我们的生命的瞬间,好像是空虚而枯僵, 但与那从外边来的、为我们发生的喧嚣而意外的时刻相比,是同生命 接近得多。我们悲哀时越沉静,越忍耐,越坦白,这新的事物也越深 、越清晰地走进我们的生命,我们也就更好地保护它,它也就更多地 成为我们自己的命运;将来有一天它“发生” 了(就是说:它从我 们的生命里出来向着别人走进),我们将在最内心的地方感到我们同 它亲切而接近。并且这是必要的。是必要的,——我们将渐渐地向那 方面发展,——凡是迎面而来的事,是没有生疏的,都早已属于我们 了。人们已经变换过这么多运转的定义,将来会渐渐认清,我们所谓 的命运是从我们“人”里出来,并不是从外边向着我们“人”走进。 只因为有许多人,当命运在他们身内生存时,他们不曾把它吸收,化 为己有,所以他们也认不清,有什么从他们身内出现;甚至如此生疏 ,他们在 只士志 之际,以为命运一定是正在这时走进他们的生命, 因为他们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类似的事物。正如对于太阳的运 转曾经有过长期的蒙惑那样,现在人们对于未来的运转,也还在同样 地自欺自蔽。其实“未来”站得很稳,亲爱的卡卜斯先生,但是我们 动转在这无穷无尽的空间。
我们怎么能不感觉困难呢?
如果我们再谈到寂寞,那就会更明显,它根本不是我们所能选择 或弃舍的事物。我们都是寂寞的。人能够自欺,好像并不寂寞。只不 过如此而已。但是,那有多么好呢,如果我们一旦看出,我们都正在 脱开这欺骗的局面。在期间我们自然要发生眩昏;因为平素我们的眼 睛看惯了的一切这时都忽然失去,再也没有亲近的事物,一切的远方 都是无穷地旷远。谁从他的屋内没有准备,没有过程,忽然被移置在 一脉高山的顶上,他必会有类似的感觉;一种无与伦比的不安被交付 给无名的事物,几乎要把他毁灭。他或许想像会跌落,或者相信会被 抛掷在天空,或者粉身碎骨;他的头脑必须发现多么大的谎话,去补 救、去说明他官感失迷的状态。一切的距离与尺度对于那寂寞的人就 有了变化;从这些 变化中忽然会有许多变化发生。跟在山顶上的那 个人一样,生出许多非常的想像与稀奇的感觉,它们好像超越了一切 能够担当的事体。但那是必要的,我们也体验这种情况。我们必须尽 量广阔地承受我们的生存;一切,甚至闻所未闻的事物,都可能在里 边存在。根本那是我们被要求的惟一的勇气;勇敢地面向我们所能遇 到的最稀奇、最吃惊、最不可解的事物。就因为许多人在这意义中是 怯懦的,所以使生活受了无限的损伤;人们称作“奇象”的那些体验 、所谓“幽灵世界”、死,以及一切同我们相关联的事物,它们都被 我们日常的防御挤出生活之外,甚至我们能够接受它们的感官都枯萎 了。关于“神”,简直就不能谈论了。但是对于不可解的事物的恐惧 ,不仅使个人的生存更为贫乏,并且人与人的关系也因之受到限制, 正如从有无限可能性的河床里捞出来,放在一块荒芜不毛的的岸上。 因为这不仅是一种惰性,使人间的关系极为单调而陈腐地把旧事一再 重演,而且是对于任何一种不能预测、不堪胜任的新的生活的畏缩。 但是如果有人对于一切有了准备,无论什么甚至最大的哑谜,也不置 之度外,那么他就会把同别人的关系,当作生动着的事物去体验,甚 至充分理解自己的存在。正如我们把各个人的存在看成一块较大或较 小的空间,那么大部分人却只认识了他们空间的一角、一块窗前的空 地,或是他们走来走去 的一条窄道。这样他们就有一定的安定。可 是那危险的不安定是更人性的,它能促使亚仑。坡的故事里的囚犯摸 索他们可怕的牢狱的形状,而熟悉他们住处内不可言喻的恐怖。但我 们不是囚犯,没有人在我们周围布置了陷阱,没有什么来恐吓我们, 苦恼我们。我们在生活中像是在最适合于我们的原素里,况且我们经 过几千年之久的适应和生活是这样地相似了,如果我们静止不动,凭 借一种成功的模拟,便很难同我们周围的一切有所区分。我们没有理 由不信任我们的世界,因为它并不敌对我们。如果它有恐惧,就是我 们的恐惧;它有难测的深渊,这深渊是属于我们的;有危险,我们就 必须试行去爱这些危险。若是我们把我们的生活,按照那叫我们必须 永远把握艰难的原则来处理,那么现在最生疏的事物就会变得最亲切 、最忠实的了。我们怎么能忘却那各民族原始时都有过的神话呢;恶 龙在最紧急的瞬间变成公主的那段神话;也许我们生活中一切的恶龙 都是公主们,她们只是等候着,美丽而勇敢地看一看我们。也许一切 恐怖的事物在最深处是无助的,向我们要求救助。
亲爱的卡卜斯先生,如果有一种悲哀在你面前出现,它是从未见 过地那样广大,如果有一种不安,像光与云影似地掠过你的行为与一 切工作,你不要恐惧。你必须想,那是有些事在你身边发生了;那是 生活没有忘记你,它把你握在手中,它永不会让你失落。为什么你要 把一种不安、一种痛苦、一种忧郁置于你的生活之外呢,可是你还不 知道,这些情况在为你做什么工作?为什么你要这样追问,这一切是 从哪里来,要向哪里去呢?可是你要知道,你是在过渡中,要愿望自 己有所变化。如果你的过程里有一些是病态的,你要想一想,病就是 一种方法,有机体用以从生疏的事物中解放出来;所以我们只须让它 生病,使它有整个的病发作,因为这才是进步。亲爱的卡卜斯先生, 现在你自身内有这么多的事发生,你要像一个病人似地忍耐,又像一 个康复者似地自信;你也许同时是这两个人。并且你还须是看护自己 的医生。但是在病中常常有许多天,医生除了等候以外,什么事也不 能做。这就是(尽你是你的医生的时候),现在首先必须做的事。
对于自己不要过甚地观察。不要从对你发生的事物中求得很快的 结论,让它们单纯地自生自长吧。不然你就很容易用种种(所谓道德 的)谴责回顾你的过去,这 些过去自然和你现在遇到的一切很有关 系。凡是从你童年的迷途、愿望、渴望中在你身内继续影响着的事, 它们并不让你回忆,供你评判。一个寂寞而孤单的童年非常的情况是 这样艰难,这样复杂,受到这么多外来的影响,同时又这样脱开了一 切实生活的关联,纵使在童年有罪恶,我们也不该简捷了当地称作罪 恶。对于许多名称,必须多多注意;常常只是犯罪的名称使生命为之 破碎,而不是那无名的、个人的行为本身,至于这个行为也许是生活 中规定的必要,能被生活轻易接受的。因为你把胜利估量得过高,所 以你觉得力的消耗如此巨大;胜利并不是你认为已经完成的“伟大” ,纵使你觉得正确:“伟大”是你能以把一些真的、实在的事物代替 欺骗。不然你的胜利也不过是一种道德上的反应,没有广大的意义, 但是它却成为你生活的一个段落。亲爱的卡卜斯先生,关于我的生活 ,我有很多的愿望。你还记得吗,这个生活是怎样从童年里出来,向 着“伟大”渴望?我看着,它现在又从这些伟大前进,渴望更伟大的 事物。所以艰难的生活永无止境,但因此生长也无止境。
如果我还应该向你说一件事,那么就是:你不要相信,那试行劝 慰你的人是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那些有时对你有益的简单而平静的几句 话里。他的生活有许多的辛苦与悲哀,他远远地专诚帮助你。不然,
他就绝不能找到那几句话。
你的:莱内。马利亚。里尔克
1904,8 ,12;瑞典,弗拉底(Fladie),波格比庄园(Borgeby Garb )
9
我亲爱的卡卜斯先生,
在这没有通信的时期内,我一半是在旅途上,一半是事务匆忙, 使我不能写信。今天我写信也是困难的,因为我已经写了许多封,手 都疲倦了。若是我能以口述给旁人写,我还能向你说许多,可是现在 你只好接受这寥寥几行来报答你的长信。
亲爱的卡卜斯先生,我常常思念你,并且以这样专诚的愿望思念 你,总要对你有所帮助。但是我的信到底能不能帮助你,我却常常怀 疑。你不要说:它们能够帮助你。你只安心接受这些信吧,不必说感 谢的话,让我们等着,看将要有什么事情来到。
现在我对于你信里个别的字加以探讨,大半是没有用的;因为我 关于你疑惑的倾向,关于你内外生活和谐的不可能,关于另外苦恼着 你的一切:——我所能说的,还依然是我已经说过的话:还是愿你自 己有充分的忍耐去担当,有充分单纯的心去信仰;你将会越来越信任 艰难的事物和你在众人中间感到的寂寞。以外就是让生活自然进展。 请你相信:无论如何,生活是合理的。
谈到情感:凡是使你集中向上的情感都是纯洁的;但那只捉住你 本性的一方面,对你有所伤害的情感是不纯洁的。凡是在你童年能想 到的事都是好的。凡能够使你比你从前最美好的时刻还更丰富的,都 是对的。各种提高都是好的,如果它是在你“全”血液中,如果它不 是迷醉,不是忧郁,而是透明到底的欢悦。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就是你的怀疑也可以成为一种好特性,若是你好好“培养”它。 它必须成为明智的,它必须成为批判。——当它要伤害你一些事物时 ,你要问它,这些事物“为什么”丑恶,向它要求证据,考问它,你 也许见它 只适 措,也许见它表示异议。但你不要让步,你同它辩论 ,每一回都要多多注意,立定脚步,终于有一天它会从一个破坏者变 成你的一个最好的工作者,——或许在一切从事于建设你的生活的工 作者中它是最聪明的一个。
亲爱的卡卜斯先生,这是我今天所能向你说的一切。我附寄给你 我一篇短的作品的抽印本,这是在布拉格出版的《德意志工作》中发 表的。在那里我继续着同你谈生和死,以及它们的伟大与美丽。
你的:莱内。马利亚。里尔克
1904,11,4 ;瑞典,央思雷德(Jonsered),弗卢堡(Fruburg )
10
您问我,您这些诗写得好不好.您问我.从前您也问过别人. 您把它们寄给杂志.您把它们同别人得诗进行比较,若是 有那么一些编辑部拒绝发表您的尝试之作.您会心尤未甘. 因为您让我给您出主意,那么,我现在久请求您放弃这一切。 尤其是在目前,您绝对不该求助于别人,没有人能给您出主意, 没有人能帮助您,没有人。只有一个办法,您要反省。 研究一下促使您写作的原因;检查一下这原因是否扎根于您 心灵的最深处;坦率的承认,假如您不写,您是否一定会去 寻死。最重要的是,您在夜深人静时,扪心自问:我是非写 不行吗?您要在自己身上去挖掘深刻的答案。如果答案是肯定 的,假如您以一个有力儿干脆的“我非写不行”,来回答这个 严肃问题,那么您就得按照这种必要性来确立自己的生活; 您的生活直至它的最无关紧要和最无足轻重得时刻,都 必须成为这种冲动的标志和见证。然后,您去接近自然。然后, 吝啬发现一个严肃认真的人那样,说出您的所见所闻所爱所失。 您不要写爱情诗;起初,您要避开那些最流行、最常见的形式, 他们诗最南驾驭的形式,因为面对大量优秀的,其中部分甚至是 光彩照人的传统作品,您要写出自己的东西,需付出巨大而成熟得 力气。为此,您且无线路通常的题材里面,去写您得日常生活 提供给您得题材;去描写您得悲哀和愿望,描写瞬息即逝的思想 和关于任何一种美的信念,您要怀着热忱、隐蔽、谦卑的真诚 描写这一切,为了表现自己,您要攫取您身旁的事物,您 梦中的景象和您记忆中的事件。如果您得日常生活是贫乏的。 您怪不得它;您应该怪自己还不能像一个够格的诗人那样, 唤醒它的财富。因为对创造者来说,世界上没有贫乏,没有贫乏而 无关紧要的地方。即使林顿在监狱里,它的墙壁使您听不见世界的 喧嚣,那么您不是还有自己的童年这笔精美珍贵的财富, 这座记忆的宝库吗?吧您的注意力转道哪方面去吧。设法 吧这种钱被淹没的感受发掘出来;您的人格将得到巩固, 您的孤独将得到扩展。变成一处远离世人喧哗的昏暗寓所。 一旦从这种转向类型,潜入个人世界的过程中产生出诗来, 您就不会想到去请教别人,这些诗写得好不好。您也不会在 想方设法让某些杂志喜欢这些作品,因为您将把他们视为 您的可爱的天然财富,您生命的一部分,您的生命的声音。 一部好的艺术作品,是从必要性中产生的。 在它的这种起源中,蕴含着对它的判断, 世界上没有别的判断......
1903年2月17日,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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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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