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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诗歌资料 王家新:一块提醒哭泣的手帕
这就是生活,在雾中出现 在我心中再次诞生 船舶驶进港湾,吊桥放下 红、白和比雨雾更蓝的车流 闪闪驶过 ——而我向它致敬 并把自己献给更远处的天空 ——《醒来》
罗伯特·勃莱写过一次“醒来”,所以王家新也要写一次。这两者之间的必然联系在于所谓的“知识分子写作”从本质上说是一种读后感式的写作:从对书本(大师)的阅读开始的写作,诗人从读者(而不是创造者)的位置上展开的写作。“这就是生活……”这种自以为是的句式真是太讨厌了!怎么还有人写(朦胧诗时代的经典句式)?或许是出于一种习惯,他真正想写的是更加自恋的这一句:“在我心中再次诞生”。“ 船舶驶进港湾,吊桥放下/红、白和比雨雾更蓝的车流/闪闪驶过”。如果我告诉你这首诗是写于他“流亡”途中的比利时根特,你是否能原谅他用词的矫情?但不光是词,那种矫作的情绪又是无所不在的:“——而我向它致敬/并把自己献给更远处的天空”。“知识分子”顶顶严肃所完成的(抒情抑或陈述),在我眼里往往完成的是一种荒诞或自嘲:当我一觉醒来,难道一定要向我所看到的风景致敬,神经兮兮的?我怎么把自己献给更远处的天空?跳楼?让导弹部队帮忙?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我总是把“知识分子”误读成了一群讽刺作家,当然我知道他们是不自觉的。
理解来得太迟了 在奔赴天路的途中,埃兹拉·庞德 你站出来,为整个人类 承担了上帝的惩罚 …… 埃兹拉·庞德,条条道路仍通向你 还有什么更孤独 还有什么比这更伟大 ——《埃兹拉·庞德》
在“盘峰论争”的过程中我发现,“知识分子”非常惧怕“常识”一词,在他们看来,诗人就是事事处处挑战“常识”的人吗?不论王家新怎样对其“知识分子写作”及“中年写作”的同志肖开愚说(以一种沉痛的语气):“理解来得太迟了”,我所掌握的常识告诉我:我个人同样钦佩的“诗歌巨匠”庞德“你站出来”并非是“为整个人类/承担了上帝的惩罚”,一定要说明的话,事实应该是:庞德为他诗歌之外的选择而承担了他应该承担的来自国家(他的祖国)的惩罚。如果说王家新太反动(对文明而言),我觉得那时高抬了他,其诗其思都没有那种力量,他最多也就是不开化,代表着这个国家首都地区一部分人(知识分子?)的文明水平。所以,他可以一面用抗拒强权的帕斯捷尔纳克的口吻说话,一面又同与魔头媾和的庞德进行灵魂沟通。其实是谁并不重要,王家新主要是想拿大师说事儿,不让大师们参加进来他就说不好自己的事儿。也许奚密教授的命名是对的:“诗歌崇拜”,它确实存在于某些不开化地区的不开化的人士中。至于“还有什么更孤独/还有什么比这更伟大”这种黔驴技穷的句子,我已不想说他了,王家新就是这种水平。
在长久的冬日之后 我又看到长安街上美妙的黄昏 孩子们涌向广场 一瞬间满城飞花 ——《诗》
我手边这本王家新诗集《游动悬崖》(湖南文艺出版社1997年8月版)是从一位半年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处借来的,他在读书时购得此书并在书中留下了当年阅读时的眉批。在这首《诗》的这一段旁边,他的批字是:“只有这几句神来之笔”。他在另一段“多么伟大的神的意志/我惟有顺从/只需要一阵光,雪就化了/只需要再赶一程,远方的远方就会裸露”旁边的批字是:“开始装腔作势了”。在此我们还是来看看王家新的“神来之笔”;“孩子们涌向广场/一瞬间满城飞花”在此我想告诉那位前大学生的是:这并非“神来之笔”,而是最基本的通感使用,而且有偷海子名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之嫌。尽管多多说过“诗歌不是竞技”的话,但从他当年拿诗和芒克“决斗”看,还是可以一比。我们就拿芒克与多多在通感一项上的表现来对比一下王家新:芒克《庄稼》:“秋天悄悄地来到我的脸上/我成熟了。”芒克《土地》:“我全部的情感/都被太阳晒过。”多多《歌声》:“歌声是歌声伐光了白桦林/寂静就像大雪急下”。多多《北方闲置的田野有一张犁让我疼痛》:“风暴的铁头发刷着/在一顶帽子底下/有一片空白——死后懂得时间/已经摘下他的脸”。你们再回头看看王家新,还用得着比吗?有句老话叫“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我也曾说过:“才华是一种明晃晃的东西啊”!考虑到中国现代诗的发展现实,我还有一点需要补充:芒克、多多引诗的写作时间比王家新这一首早了近20年。
离开伦敦两年了,雾渐渐消散 桅杆升起:大本钟摇曳着 在一个隔世的港口呈现…… 犹如归来的奥德修斯在山上回望 你是否看清楚了风暴中的航程? …… 无可阻止的怀乡病, 在那里你经历一头动物的死亡。 在那里一头畜生, 它或许就是《离骚》中的那匹马 …… 唐人街一拐通向索何红灯区 在那里淹死了多少异乡人。 第一次从那里经过时你目不斜视, 像一个把自己绑在桅杆上 抵抗着塞壬诱惑的奥德修斯 现在你后悔了:为什么不深入进去 如同犹如神助的但丁? …… 英格兰恶劣的冬天:雾在窗口 在你的衣领和书页间到处呼吸, 犹如来自地狱的潮气; 它造就了狄更斯阴郁的笔触 造就了上一个世纪的肺炎, 它造就了西尔维娅·普拉斯的死 …… 带上一本卡夫卡的小说 在移民局里排长队,直到叫起你的号 …… 而这是否就是你:一个穿过暴风雨的李尔王 从最深的恐惧中产生了爱 ——人类理应存在下去, 红色双层巴士理应从海啸中开来 莎士比亚理应在贫困中写诗。 …… 狄更斯阴郁的伦敦。 在那里雪从你的诗中开始 …… 直到你从中绊倒于 那曾绊倒了老杜甫的石头…… …… 透过玫瑰花园和查特莱夫人的白色寓所 猜测资产阶级隐蔽的魅力 而在地下厨房的砍剁声中,却又想起 久已忘怀的《资本论》; …… 直到建筑纷纷倒塌,而你听到 从《大教堂谋杀案》中 传来的歌声…… …… 临别前你不必向谁告别, 但一定要到那浓雾中的美术馆 在凡高的向日葵前再坐一会儿; …… ——《伦敦随笔》
如此引用王家新的诗,考验的是我的耐心,如此阅读王家新的诗,考验的又是谁的耐心?这是作为一座城市的伦敦吗?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被煮在一个中国文人的文化烩菜中的城市模型!王家新真的去过伦敦吗?这大概不该受到怀疑,但是在我看来,他去了也是白去!这个文化的乡巴佬站在伦敦的街头,告诉自己说:这是狄更斯的伦敦,这是普拉斯的伦敦,这是莎士比亚的伦敦,这是查特莱夫人的伦敦,这是《资本论》的伦敦,这是《大教堂谋杀案》的伦敦……难道他就不关心一下:什么是王家新的伦敦?在他笔下你永远看不到他的伦敦生活:生活在任何地方都是具体而琐碎的,我在人们的传说中听到他在伦敦的事就真实而有趣,但这又是王家新这路诗人不屑或无力表现的。但同样的,在他笔下你也永远看不到他的伦敦思想,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过独立思想的能力,他只有对一座城市的文化反应,而更为庸俗的是:他的反应总是“正确”的,就像看见海就一定要晕船一样“正确”。王家新对有知识分子阅读趣味的读者最大的欺骗性就在这里,王家新的伦敦是他们的文化想象中“正确”的伦敦,王家新的伦敦思绪也是他们的文化想象中“对头”的伦敦思绪,于是王家新作为一名“学习尖子”就在教授那里得到了100分。王家新感受伦敦和其它事物的方式不是用身体而是用头脑,而他的头脑又是那样可疑,那样不可靠。他站在通向索何红灯区的路上,我真希望他“深入进去”,不去管奥德修斯和但丁什么的,自己用身体感受一下伦敦,但可惜的是他太知道他的知识分子读者不允许他这样,绝不允许!结果他又“正确”了。我有一首《趣味或知识分子写作》的诗,非常适用于概括这一写作的代表人物王家新的诗,照录如下:
这是一帮 戴上保险套 方能勃起的人 趣味 他们的趣味 不在操 而在保险套
回视王家新
在一册内部编印的诗集(《告别》,王家新著,《长安诗家》编委会1985年3月版)上,我看到了王家新青年时代的样子:眉清目秀间不乏几丝英气,属于那个时代的帅哥。那时他属于“朦胧诗群”的一员,名列在这个诗群的尾巴上。“朦胧诗”本来就是一个因为误读的印象而产生的概念,“朦胧诗群”也是如此,它来自对官方诗报刊的阅读印象。这个“诗群”得以存在的实体是《今天》或者说是北京地下诗人群,这个实体的人员构成包括:食指、北岛、芒克、多多、严力、江河、顾城、杨炼、舒婷、林莽、方含、田晓青等,除了舒婷都是北京人,舒婷因为与《今天》的关系也应名列其中。另外一些人首先产生于对官方诗报刊的阅读印象(与《今天》诗歌有相似之处)进而被某些选本(《新诗潮诗集》《朦胧诗选》《朦胧诗精选》)及某些评论(《崛起的诗群》)“圈”进来的,主要的人员包括;梁小斌、王小妮、徐敬亚、王家新、骆耕野、孙武军、傅天琳等,我做出这样的划分不是为了贬低谁,“内在的诗歌真相”(谢有顺语)即是如此。事实上,在这个“诗群”中,梁小斌的重要性在当时就非常明显;王小妮是越写越好,到今天她已成为中国当代诗人中的“女1号”;徐敬亚以评论立身,以推动诗运弄潮,为诗歌的发展做出了实质性的贡献,在他身后就再没有这样的人物了,他的经历、魅力、机遇和运气都很难在另一个人身上集中重复一次;傅天琳整体上弱些,但她的作品在当时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染力,这很像舒婷;在后一个名单中,骆耕野和孙武军是最差的,现在看来他们能够名列其中纯属历史的误会;与骆、孙相比,王家新不是最差,在这个‘诗群“当中,他总体的风貌就是两个字:平庸。 我不但找到了那册超薄的《告别》,还找到了王家新早年出版的另一册诗集《纪念》(长江文艺出版社1985年8月版)。翻遍他早年的作品(带有明显的“习作“性质),我说“平庸”是有根据的,读王家新我能读出他的“源头”,而“源头”不远:北岛写了两首献给遇罗克的诗,他就一口气写上4首,方式还那么北岛:北岛写:“从星星的弹孔中/将流出血红的黎明”,他就写:“看清了吗,那支瞄准我们的枪口?/阴森森、就像毒蛇那喝血的眼睛”,北岛写:“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他就写:“在英雄倒下的地方/掠起一队横飞的雁阵”;江河写了首《纪念碑》,他就写了首《纪念碑》,江河写:“真理就把诅咒没有完成的留给了枪/革命把用血浸透的旗帜/留给风,留给自由的空气”,他就写:“长江啊,把你汹涌的思念给我/把你站起来眺望的石头给我/——让我们筑起一座纪念碑吧”;舒婷写《神女峰》,他就写《神女峰下的沉思》,这一回没有发现他偷了舒婷什么,所以表现就更差,舒婷是:“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而他是:“骄傲吧,神女!也许只有你/才在这曲曲折折的峡谷里/唤起了一个民族最深邃的梦想……”;芒克写了《阳光中的向日葵》,他就写了《北方的向日葵》,好像也没有发现他偷了芒克什么,表现之差就到了这副样子,芒克是:“你看到那棵向日葵了吗/你应该走近它去看看/你走近它你便会发现/它的生命是和土地联系在一起的/你走近它你顿时就会觉得/它脚下的那片泥土/你每抓起一把/都一定会攥出血来”,而他是:“——北方的向日葵啊/你以迸放的种籽/敲响太阳/敲响那永恒的钟吧/而我/就这样顺着你的指引/从北方/踏向了通向太阳之路……”;还有《潮汐》中“这是沉默/又是默许”的舒婷气息和《献给太阳》中“真的,天空会死去吗/——如果老人倒下去,那我将站起来/站起来,在祖国的大地上歌唱太阳”的江河气概……说起来这还是一个用功的学生在诗中想走正路的部分,当年的王家新还有另一部分的东西呐!“你恍如突然现出——/使我认出了/一个民族、一个人/格格做响的骨头”(《石头》)、“那么,祝福吧!当秋天的火焰哗哗地流向冰、流向一代人终于获得的微笑/让我们走向群山,从火中收获太阳吧……”(《秋叶红了》)、“生活啊,我是爱你的,我爱!/走向你,我怎不敞开我的怀抱”(《走向生活》)、“呵,马在飞腾,马在奔驰/一个民族正伏在马背上冲刺!……呵,如果你能复活,我愿驮起你飞呵/我年轻的心,就是那奋起献身的燕子!”(《历史博物馆的青铜奔马》)、“哦,脊梁在晃动,太阳在晃动/我的心随着眼前的脊梁在晃动……哦,脊梁——这中国的脊梁啊/从此,将时时在我的眼前晃动……”(《建筑工地印象》)、“呵,电车在奔驰!这乳白的梭子呀/在街道纵横的城里,织着生活的诗句”(《织》)、“不是别的,正是我的血/我的民族的血/认出了你一闪而过的英雄的长江呵……”(《门》)、“真的,那些遗失的乐谱呢/——走向先人的土地吧/在那里/让我们流血的手指/去挖掘一个民族的声音!”(《编钟》)、“哦,举起我们骄傲的船票吧/检票员同志,我们的船票是/——信念!在苦难中/用双手紧紧抓住的信念……//呵,希望号正在靠岸!”(《“希望号”渐渐靠岸》)、“就是在这样的树下,在历史的废墟上,站起了我们咬紧牙关、充满热望的民族!”(《致唐山的树》)……这哪里还是诗啊?!这简直就是分行排列的杨朔散文!甚至不如!它让我想起了一些恍若隔世的名字:许德民、程宝林……王家新的名字应该进入的是这样一份名单,我称之为“青春派主旋律”。他的名字忝列在北岛们的“朦胧诗群”中也属于历史的误会。体制趣味的早期作品,体制系统的成名途径,体制眼中的希望青年——这便是昨日的王家新。1985年6月,自武汉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湖北郧阳师专任教的王家新被借调到北京诗刊社工作,这绝不是偶然的,这不是对一名普通大学生的选择而是对一位青年诗人的选择,体制选择了王家新。 回视王家新,我明白了一点:为什么以他为代表的“知识分子诗人”要用对“中年写作”的强调来回避自己的“青春写作”,用对90年代的强调来回避自己的80年代,因为他们的“青春写作”和80年代是这样的惨不忍睹。北岛会这样吗?严力会这样吗?多多会这样吗?于坚会这样吗?韩东会这样吗?海子如果活着,会这样吗?我想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他们的所谓“青春写作”和80年代都是和一些坚实的至今没有褪色的作品联系在一起的。作为“朦胧诗群”的一条小尾巴,王家新当然不会满足(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这是一个野心严重大于才能的诗人),但他应该暗自庆幸了:在这一个名单而不是在另一个已经完全作废的名单里,而更重要的是这个名单给了他一个必要的心理暗示,确保了他一个最基本的立场而不至于在那个位置上自然地堕落——这很可能,他的早期作品有这样的潜质,而且我从来不认为这名“知识分子”是有信仰和有原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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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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