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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3/1/9 11:04:50 人气:3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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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红尘之上
细算起来,她和他是有点带亲沾故的。她的一个远房姑姑嫁给他同宗的
叔父。两家在当地都是书香门第,于是往来就频繁了一些。
记忆里与他相识,她约莫八、九岁。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随家人到
城外的庙寺去,庙寺里有棵大大的桂树,一树的清香老远老远就能闻到。是
九月的天,有风,微微的。她站在树下发呆,看着几絮落花飞过,竟有了一
丝丝的怅然。不经意中转头,见到庙寺破旧的墙外站着一个少年,很清秀的
样子,远远的,她觉得似曾相识。侍在一旁的奶妈轻轻推了推她,说,小
姐,这就是老爷给你找的夫婿,凌家的二公子。
她怔住,忽然心中有一种震动,像未雨前的云层,急欲把这种震动传到
极远极远的地方去,震动过后,有一种她说不明的柔和的感觉慢慢溢满心
底。她看见一阵风高高地越过围墙进来,吹起一片碎叶,沾在少年写满不耐
的脸上。
她的父亲妻妾成群,而她母亲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姨太太。为了争宠,明
里暗里和其他姨太太玩弄手腕。童年时,她经历着许多这样的黑夜:四周黑
沉沉的,没有灯,母亲因为父亲的冷落独自一人伤悲;童年中,也总有这样
的风,在窗外拉得长长的吹,吹得人身影飘摇。她将自己缩成一团,目光停
留在地上,被母亲摔碎的瓷片正发出一点微冷凝止的白光,很多年后,她还
会常常想起这件事,那时,她希望能捡起地上的碎片,用微弱的白光割破沉
沉的天幕。
嫁给他是冬天。成亲前的傍晚忽然纷纷扬扬下起雪来。她在半夜时分醒
来,见到窗外映着淡淡的雪光。冷月当空,遍地皎洁,空气都是冷的。她伸
手摸到枕下的笛子,就着月光吹了起来,灯下,她的身影单薄,不像真人,
像一个被定了的道具,只有笛子是活的,流出一两声生命的梦想来。
笛子是她十岁时,向母亲要的。而母亲,早已过世多年。
送亲的队伍由她的异母兄长带领。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她坐在轿内,
听见轿外传来热闹的曲子,在冬季长长的风里细细地唱着,轿夫喉咙细细
的,她浓妆过后的眉眼也是细细的,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无比脆弱。
她新婚后三天才见到他。他不再是少年时代的模样,变得有些阴郁,冷
冷的眼,话很少。她在黑夜中等着他,他又一次的彻夜不归,她从下人的闲
言碎语中知道,他外面有很多女人。他也是庶出,父亲早亡,他和她的众多
兄长一样。
此后,很多个夜,她总会在似梦非梦中感觉自己仿佛裸露在旷野里,风
远远地来,裹着她身上残存的热气又跑远,她在一种无端的伤痛中发抖。夜
是那样的长,似有一个世纪的长,隔着一个夜,她的明眸皓齿已等为一具骷
髅。
有一年,凌家搞宴庆,请了许多戏子来。她站在楼梯口,看着笑闹的人
群,扶手上的一抹流光孤注一掷地一路倾泻下去,管不住的倾斜下去,通向
灯火辉煌的大厅。她微微的笑了,灯光跳了跳,在她脸上一掠而过;再亮
时,她已举步走下楼梯,仿佛没有笑过。
戏班是当地最有名的,台上的杜丽娘睁着满是沧桑的眼唱着:“呀,原
来似这般似水流年,如花美眷,如何都付与了断壁残垣。”丝竹声里,她无
意间有了怅怅的失神。夜里,她去院中,月色有冰一般的光泽却无半分寒
气。她看见路的尽头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看月。年轻的脸上是方才台
上杜丽娘的眼睛。这是一个成名的戏子,他无所谓,20岁就名满天下,他有
太多的无所谓。在戏子的眼里,她这个苍白无言的女人,神秘,魅力非凡。
只是,不要有麻烦,毕竟,她的夫家在当地是讲脸面的人士。
戏子和她在一起半年,她始终淡淡的。一天,戏子忽然说要带她走,她
想,这不过是个玩笑罢了——不可能,这种尘世,谁都犯不着。两个月后的
一天,戏子的身体被发现躺在一条河里。她不动声色。他也没有和她说什
么,一切依旧。此后,有时夜里醒来,她了无睡意地看外面的天空,想红尘
的一切不过是过眼烟云,近30年的年华如是,夫妻感情亦如是。
她给他留下一封信。一个人沿着一条陌生的小路走,悠悠的有风吹过,
她感觉自己已走在红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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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我行走于城市的建筑间,我有一份工作,我没有自己的家,也没有特别的拥有,日子在曼陀罗的香味里慢慢变老。 一切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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