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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2002/8/31 18:38:25 人气: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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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小晴（上）
进宋府那年，小晴16。其实她不用做丫头的，她的家里虽然并不富裕，但吃喝还是有的。她进宋府不象别的丫头，是为了生计，她是为了宋林，宋家的二少爷。
在宋家庄里很少有人不认识宋林的，他好象是这一方水土的精灵，从小就表现出和常人不一的天赋，别的孩子还在背三字经的时候，他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书法名家，很多只是他随意写了几笔字的纸都要成为那时人们收藏的珍品。在他逐渐长大的日子里，教他读书的先生没有一个可以超过半年的，他总是可以很轻松地学完他们所会的那些，然后在这些先生的惊叹声中，一个一又一个地换着。
小晴的父亲是他刚刚换走了先生。
小晴从小就受到父亲的教导，诗书画样样精通，也到了谈论婚嫁的年龄，但她心里想的和别人不一样，她眼里的可以让她仰视的只有宋林一个人，在她的父亲进了宋府的日子，她也跟着进进出出，有时候还可以和宋林坐在一张桌子上听他父亲讲学。不过她听进去的是什么，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可是现在她的父亲也要离开了，她不能失去看见宋林的机会，她要留下，她只能做了宋府的丫头。不过，她还是可以满足的，府里的人都很喜欢她，把她安排在书斋，那可真是她做梦都想要的。
宋家不止宋林一个儿子，他还有一个远嫁了的姐姐，一个白痴的弟弟。姐姐叫宋森，弟弟叫宋木。宋森的婚庆在当时是造成极大轰动的，不说别的，就她出嫁那天，是在五月的，可是天上下起了大雪，迷迷茫茫的，扯都扯不断的雪线，弥漫得吓人。本来她是宋家庄最应该风光出嫁的女儿，可是因为那场大雪，送行的人少得可怜。男方的轿夫一路抱怨，在漫天的大雪里，迷失了方向。那时新郎是骑马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在迎亲的队伍终于走出雪野后，他却失踪了。宋森成了罪人。也就失去了在宋家庄乃至所有知道这件事的地方的地位。宋木还有不同，他一出生就和别人不同了，他是笑着来的，还长起了三颗牙齿。那时是令人吃惊的，不过以后的事就更令人吃惊，他长到十五岁了，还是只会笑，还是只有三颗牙齿。
宋木有时候也会来书斋，可是他来了就是站在门口，呆呆地看一会儿，露出他那三颗从娘胎里带来的牙，冲着小晴傻笑。小晴到是还不讨厌他的，因为宋林喜欢他。宋林总是拉住他弟弟手，摸一下他的头，露出很多的关切，你说也奇怪，就是每次宋林和他说话的时候，他都会有一种很认真的神态，别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只会笑了。
宋林本人很随和，对别人都好，虽然很多人在赞赏他，但他始终很谦虚，从不以才压人，在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没有说他一句不好的，他成了很多人家教育子女的标榜，总是有父母在说，要是能有宋林一半的才华，能有宋林的一半听话，就放心就满足了。
可是宋林自己的父母却不能放心不能满足。宋林19了，可以说已经是早该有家的了，可是那么多上门提亲的，他就是看不上一个，他的父母给他放宽了条件，让他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在那个年代，这可是少见的，但他可以。也正是因为他有了这个权力，他的父母更加不能放心，不能满足了。他们是有了目标的，一个叫阿宝的女子，美丽的出名，在远远近近的村庄，阿宝的美貌和宋林的出众同样惹眼，而且阿宝的母亲和宋林的父亲还是拐了弯的亲戚。两家都有意亲上加亲的。就是宋林在推托，他总是说，阿宝还小，再等等。其实阿宝和小晴一样大了，都是正好出嫁的年龄。
宋林心里还没有人的，他是盼望能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子的，不一定要美若天仙，不一定要才华洋溢，他想要遇到的是诗书中的女子，一个一下子就可以走进心里的女子。可是他还没有遇到。宋林的生活很简单，每天就是在书斋里读读书，在花园里散散步，有时候约几个朋友喝喝酒，或者写几个字，或者吟几首诗，兴致好的时候还会带了一些丫头一起去放放风筝，唱唱小曲，总之，很悠闲也很舒服。在别人的眼里，他简直就是那里的风景，无可挑剔。
小晴更是这样的。
自从进了宋府，她就好象一下子变成了最幸福的人，虽然宋林的目光并不会在她身上多停留，可是能够看到他，她就很快乐了。她总是在幻想，也许有一天他会感觉到她的深情。于是，她总是很努力地做好自己的每一件事，在宋林需要什么的时候，她总是可以第一个反应到，从端茶倒水到铺纸研墨，就是她做的最好。
那是一年的年终了，天空很晴朗，暖和的不象冬天。小晴正在整理宋林的书稿，听到外面有人在议论，说是来了几个人，很特别。宋林正在做一副画的，听到了，就站起来，出门去问，原来是家里为过年请来的戏子，听说是大地方来的，见过大场面，有很多绝活，很多名角儿。
晚上。星空很灿烂。小晴是站着的，就站在宋林身后，今晚有戏看的，可是她眼里还是只有一个人，她就是这样偷偷地看着他，可是她突然觉得今晚的他不同以住，他的眼睛好象特别亮，特别黑。戏台上很热闹，很多花花绿绿的脸在穿梭，小晴不知道那是什么戏，她的思绪飘得很远，可是，宋林的感觉是什么呢？他在看戏，他是懂得的人，他已经被感动，戏里的情节很简单，是一个公子和一个丫环的爱情故事，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下，那个丫环投井自尽了，那个公子在痛不欲生之后，学得麻木，听从家里的意愿，娶了好几个老婆，戏台上的戏还在继续，好象一下子过了很多年，那公子老了，在一次去朋友家坐客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子，就象当年的她一样，于是，故事又一次上演。不过这次却不和上次的不一样，因为现在他可以自主了，于是，就有了一个应该说是属于团圆一样的结果。戏中前后的两个女子是同一个人出演的，化很清淡的妆，那女子是名躁一时的戏子，叫小酒，就是很醉人的那种。
所以，宋林也醉了。
谁也说不清是发生了什么事，宋林就在那个晚上变了。这个变化是小睛第一个发现的。本来每天宋林的生活是很有规律的，可是这一天晚上，宋林居然整晚坐在书斋，做画。画上的正是那个象酒一样的女子。
其实宋林的画也经常画一些女子的，象小睛，他也是画过的，可是这次就是不同，他在做画的时候也是在笑的。小睛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心慌，她好象看到了什么，却又很模糊。宋林让她走开，这是从前没有过的，可是她还是走开了，她觉得应该反省。因为小酒那样的女子确实很美，她已经从宋林的眼里看到了一些什么。可是她不能说，不能问，因为她真的只是个丫头。而且她还不想象戏里那样去用投井来说明什么，她只是心慌，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情绪。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只有等着事情自己发生、发展。小睛就是这样随缘的人，所以，她退出书斋，回到自己的屋子，一夜长梦。
还是清晨，小晴就被吵醒了，听到很多的声音，她只分得清宋林两个字，可这就足够了。她是极快地冲出屋子的，院子里很多人，宋林跪在院子里，他的父母还在厉声地说着话，原来是因为小酒。这真的应合了小晴的想象，宋林竟然在一夜这间就有了向小酒提亲的念头，他出身大户的，他的父母自然会有这样的反应，可是宋林却很坚决地跪着，不说一句话。宋木就站在他哥哥身边，傻傻地笑着。
那天不知道是怎么渡过的，整个宋府上下都是阴云。院子里的人是散了，可是每个人心里都多了些什么，本来下午还有戏唱的，可是取消了，整个戏团都被赶出了宋府。
宋林一整天都坐在书斋里，他就是喝茶，一杯又一杯。不说话，什么表情也没有，就连宋木来了的时候，他也没有象往日一样拉他的手，更没有摸着他的头和他说话，他只是在喝茶。
小晴这一天过得很辛苦，她看着宋林发呆的神态，却不能说什么，她不知道怎么做，可是她做了一件改变一切的事。
是在天要黑的时候，她离开宋府，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她竟然找到了小酒，找到了那个被宋家赶出门的戏团。小酒在喝酒，当她知道小晴的来意后，笑得象朵花儿。她根本还不知道看台下哪一个人是宋林，她是生活在戏里的，她说，戏外的感情她不懂的，也不信的。
本来这样也可以是一个结局了，可是就错就错在没有成为结局。
第二天，又是清晨，不过今天小晴可不是被吵醒的，她一夜都在和自己说话，可是说了些什么，她却无从知晓。不但是院子里在吵了，整个村庄都在吵，小晴却没有冲出去看，因为她听不到宋林这两个字，而对她，除了宋林之外，别的就没什么可以让她冲出去关心的事。可是等她出了门，就发现错了。这件事比她能想象到的都要严重，都要令她震惊。
小酒死了。
小酒，死了!
那是在村庄的一个路口，她死在那里，身上伤痕累累。官府里的人在验尸了，却没有结论，只是说好象是被野兽袭击，身上的伤都是被咬的。
小晴有点发冷，她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昨夜还在笑着喝酒的人，怎么会被野兽咬死了？还是在路口。她不敢想象宋林现在的反应，但她知道，她最好能够马上找到他。
宋林还在书斋喝茶。
宋木也在。坐在他哥哥对面，紧紧地闭着嘴，今天他没笑？小晴进来的时候，觉得有点什么的，可是又没有什么。宋林很平静，茶水还在冒着热气。小晴找不到开始的话题，可是宋林在说话了，找一些人来吧，一起去放风筝。小晴退出去，她觉得这是一个不适合放风筝的天气，可是宋林这么说了，她也不可反对的。
在田野里了。这还是冬季的，一片都是荒芜。
宋林的兴致却好象出奇的好，他比往日里更能奔跑，风筝也放得更高。
小晴始终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不能理解，也不知道宋林是怎么想的，她就是站着，看着。宋木站在她身旁的，一向只会傻笑的他也恢复了往日的神态，高高举起他的手臂，露出他那三颗尖尖的牙，追随飞上天空的风筝。他从小晴身旁跑过，衣袖拂过小晴的脸颊，手腕处却好象有几道深深的红色。小晴愣了一下。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祥掠过。
日子很平淡，没有小晴想象中的风风雨雨，就好象小酒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没有人提起了，就是宋林也从来没有再提起。对于这一点小晴觉得应该有安慰的，可是却总也有点不安隐隐出现，她不知道是怎么了，这种感觉还是一天比一天更加强烈。
又是一个五月了，这是一个大有转机的日子。宋林说他在娶阿宝。消息一下子就传出去，整个宋家庄为之沸腾了。
事情很顺利，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不知道不觉中，就到了迎娶的日子。这一天天空晴朗，没有风没有雨。小晴起来的很早，她要给宋林准备好迎娶的很多事宜的，宋林的新衣新帽新鞋新袜都出自她的手，虽然她心里隐隐地疼痛，但她愿意，她还是会默默地为宋林准备好这一切，她做的非常仔细，手工精细得让所有的见到的人都在夸耀，可是她只是微笑着，她不敢说话，她怕自己的语调里已经有了泪水。
出发了。宋林的迎娶队伍在很多乐手的簇拥下缓缓行进，宋林骑在马上，目光望着远方，小晴看不透他的笑容背后有些什么。但他确实是越来越远了，小晴眼里已经看不到那一队的人，她还是站在那里，却有人过来拉了她一把，小晴刚想抱怨，却看见一张苍白的脸，这是专程为宋林娶亲回来的他的姐姐，这个宋家的大小姐，其实已经毫无地位了，她的不幸的婚礼成了她一生更不幸的开始，人们都把她当成不祥的人，看到她的时候也总是尽快地躲开，小晴却是同情她的，在她回来的这两日，连她自己的父母都是要在手上缠了红布才肯见她的，全府上下，只有小睛一个人主动和她说话，而不是慌张地躲开。宋森的脸异常地白，听说从前不是这样的，就是经历了那场变故，她才成了这样，而且在那之后，她整个人都变了，就连模样也变得单薄，从侧面看起来，真的很薄，象只是一个纸人一样，甚至会飘。
小晴不怕她，因为她知道，这样的女人心里一定有沉重的负担，她同情她，有时候，还会觉得，好象是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将来。今天，她却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拉住了小晴的衣袖，眼里充满盼望，她指向一个方向，她说，想让小晴陪她去看看。
那个方向是一条通向外乡的路，也正是当年宋森出嫁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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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2/8/31 18:5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