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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2/5/14 21:36:53 人气: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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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人不空虚枉少年,人不无聊上大学
当我在宿舍熄灯后的海侃神聊中抛出这句感慨良深的话之后,立即被舍友们引为经典广泛流传,其声势丝毫不亚于苏永康的一句“爱一个人好难”;甚至有幸一个月之后被学校的某位领导在大会发言中做反面材料引用,当然他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于是便借机显示一下宽容,言:“我们学校的某位同学……竟然……我就不点名了。”中国人是一向不重视什么人权的,我肯定也不例外,所以当初说了这话之后没有立马儿去申请专利,在这句话被那小子盗用之后也没想到要去告他。
要说我啊,姓周名小舟,今年20,明年21 ,因为1959年庐山会议中也有一个叫周小舟的被毛泽东老人家不管三七二十几一挥手就和彭帅、张文天、黄克城一齐给打倒了,且狠狠踩了一脚,所以每当古代汉语老师上课时讲着讲就捋起袖子跟姓毛的算帐时我至少是不笑而是要一脸的严肃的。
我的古代汉语老师姓孔名夫,天生他似乎就是教这门课的,要是再多个“子”字,我们说不定还混个子路、冉有当当。老天偏让他妈咪给他取名“孔夫”而不是“孔夫子”,多大的憾事哟。
天还没亮,我就醒了,一骨碌身爬起来,感觉有点儿不大对头。我暗暗骂了声“操”,从床里头翻出内裤换上。女人们总以为她们有每月要来一次的那东西所以男人们要让着她们点儿,其实谁怕谁呀?其实谁不为成天背着的这具皮囊而劳神伤心?
早起早已不被人当做什么好习惯,而是没那个命的一种表示。因为与早起相对应的是早睡,是夜生活苍白。在这个时代,夜生活苍白的人统统都:酸!酸得都能拧出醋来。
我也不是什么例外。只是我早起,我也晚睡,没睡足的上课补,尤其是马列毛邓那样的课,不睡白不睡且睡得那个香啊——给个妞我,让换一下,我都不干。
说到这份儿上你知道我是什么德行了。没法子,都是喜儿的命,都他妈的给逼成这样的。想当年我那个遵守纪律那个好儿童啊……
好汉不提当年勇!
刚开学,烂事儿一堆堆。也是上一学期没藏住锋芒而惹的祸,被一位急着脱身上岸的师兄看中了,硬是让我这一学期接“野草”这个烂摊子。上过大学的人都知道所有的校园社团都一个德行——秃子头上的跳蚤,摆设。都是我们的领导同志们怕我们的校园生活真的只剩下爱恨以及越轨行为而开恩发的味精和盐,调剂,调剂。嗟来之食的辛酸一尝就一嘴巴。明明都是国军兄弟,却一不发饷二还要玩命,更可气的是三,高压线在头顶上一根一根的构成了笼子的一部分。笼子就笼子吧,却用高压线做铁丝网,真是连笼子里面也不想让我们飞啊!
今天是新学年 “野草”的第一次集中,刚招了不少大一新生,骗鼓了“野草”的口袋。没办法,不靠天真的大一新生,“野草”不用野火烧,就得成肥,甭管你吹多少春风,也和喝西北风差不多。
我探脑袋往教室看了一眼,立马就缩回去了,心里打鼓似的响。怎么已经来这么多人?我迟到了?难道这世道变了,纯文学翻身做主人了,那得斗倒怎样的地主老财啊?
来不及想许多,我带着剧烈跳动的眼皮走进了教室,看清教室里的情况后终于知道我的眼皮为什么今天这么兴奋。也不知哪阵妖风把学生处的副处长和我们的系主任给吹来了。这两位今天早上吃什么啦?这么没事儿做?跑我这儿来莅临?我头皮都麻了,因为到今天早上凌晨一点才在床上赶出来的发言稿可是有太多不入耳的话,我是想着反正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发发牢骚没什么,怎想半路杀出了这两位钦差。这怎么办?眼看着我晾在前面已经三分钟了,再不说话,可要会被怀疑中了风,医务室就在隔壁。
也得说是我,是我这张嘴,我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撂,清了清嗓子便胡诌开了,所说的内容和我昨天晚上构思的全部来了个180°大转弯。什么坚决服从学校领导,搞文学不能脱离群众,要时刻以马列毛邓武装自己,坚决反对个人主义,坚决和资本主义腐朽生活方式做斗争,做一个合格听话的大学生……反正是什么好听拣什么说,什么太阳红拣什么说,也不管下面坐着的认识我的同学眼睛瞪得有灯泡大,目前最最紧要的是把坐在后排的两个神仙供奉好了。再不,就什么下流拣什么说,这我倒不担心领导同志们会不爱听,谁还不知道谁?比如我就说了,希望大家不要借文学这张皮去做狼,下面有个小贼装傻问做什么狼?我一咧嘴,嘿嘿一笑,当然不是做狼外婆了。
好不容易熬足了十分钟,能说的都说了,我这才带着一脸的苦溜下了讲台,找个不起眼的角落把自己给埋起来,省得再丢人现眼,今天我这张老脸算是丢尽喽。
接在我这社长讲话后面的是新生自我介绍,我听了两耳朵,竟有一个说刚才社长讲话给他教育很深的,这小子《厚黑学》读十八遍了吧?这么能见缝插针地拍我的屁?我当即就记住那小子的脸了,可再一想,算了,算了,谁天生的就想做狗?有几只“鸡”是因为在家没被满足而要上街找男人?
痛苦的一个小时过去了,虔诚的缪斯圣徒一个个信步而去,我也想走人,哪知胖胖的系主任今天看上我了,拍着我的肩膀说一个暑假小舟比以前成熟多了,去江西老区的社会实践起到了效果。我还没告诉他老人家井冈山的女儿个个清纯似溪水呢。
我出了门,心想这下安全了,哪知后面又是一嗓子“小舟”,这时我才记起来,今天早上出宿舍前没拜关老爷。
我给脸上抹了点儿笑,扭过头,一男一女冲我走过来。男的是吴天人,我的老乡,也是师兄,中文系有名的大财子兼大才子。女的不认识,不过看那亲热劲儿,我的心就凉了半截,是男人的都是有点儿怜香惜玉的,这么纯的个妮子怎么落姓吴的手里了?这不是羔羊入虎口,鲜花插牛粪!
哎呀,这年头,女人无从怜起,那个贱呀,见钱衣开。算了,算了。
“小舟,走这么急,约谁了?喊你三声了。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莺莺,咱如皋的老乡。”
什么?我们那个破地方还能出这么纯的女孩,不是说董小婉那个名气太大的女人把如皋千年的天地灵秀都给吸她身上,却二十八岁就香消了,弄得人好不无奈吗?
这莺莺,她眉是远山浮翠,眼是秋水无尘,肤是凝酥,腰是弱柳,俊是庞儿,俏是心……我……
“喂,你小子想什么呢?别是在背你的《西厢记》吧?人家姓郁不姓崔,郁莺!”
妈妈的,晦气!怎么这小子和我心有灵犀啊?被点破的我弄了个大红脸。我讪讪地伸出手,可揪住就不放了,足足和那只柔至无骨的手握了有半分钟,热情得我都感觉不好意思,敢情我今天给社员提的醒却不幸先在自己身上不留神了。
“小舟,以后可得多照着点儿莺莺,别打歪主义,人家可是才女。”
“瞧你说的,哪能啊?”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把吴天人给骂了千遍万遍。小子,想吃独食,美得你?
“小……小舟,我三年前就读过你的文章了,没想到今天能在这儿见面,以后请多关照。”
“是吗?”我笑得满脸肌肉动员,心想丑丢大了。三年前,我能写什么文章?三年前的我是把骨灰撒在大寨旗杆下的郭沫若那样的御用文人,学校政教处主任可喜欢我了,没事儿就请我吃他家的花生糖以做慰劳奖赏,因为我帮他写的处分决定历来是被学生恨死被老师爱死的。偶回首,满目疮痍。春花秋月何时了?三年前的事情太多喽。
我还想和美丽动人的莺莺说两句,吴天人却要拉我走了,说要到我宿舍去坐坐,我恨得牙疼,正想和莺莺说再见,有事情找我,我的电话号码是……却见她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我的手中。
“哎——慢点儿,慢点儿,小舟,刚才你把笔记本忘讲台上了,我怕被别人拿去,所以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帮你拿下来的,现在还给你吧!”
这回我真的像中风一样傻眼了,我怎么把我的宝贝笔记本给忘讲台上了。这里面有昨晚写的发言稿,要是被莺莺看见了,那我不是比两面派还两面三刀,成什么东西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我的笔记本从不离身,是因为这里面已经有七七四十九封这一年来在寂静无人的深夜在月光如水的窗前想那个人的时候写给那人却总也不寄也寄不出去的信。这要是被面前这个今天刚见第一面的女孩给看见了,是在她心里留下痴情的小舟的印象还是大花痴小舟的印象谁知道?
我连忙把笔记本接到了手里,想不久的将来宝岛台湾回到祖国怀抱的时候,我也只会如此心情复杂。
我乍着胆子问了一句:“莺莺,你,你看里面的东西了吗?”
郁莺“啊”了一声,脸上飞了一层红:“我以为里面是你写的文章,我想欣赏欣赏的……不过我就只看一点点,真的就一点儿。你不会怪我吧?我真的是无心的,真的!”
三个“真的”说得我不信也信了,再一想这真的不能怪人家,都是我自己的错,轻意丢了本子,所以我冲她尴尬的笑了笑以抿去误会。但心底里还是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忧伤地说:“完了。”
无论是谁都不愿自己的伤疤给别人看见,尤其是我这种还要点面子的人。
目光有时会像撒向伤疤的盐。
回到宿舍,三个兄弟还眯着呢,不知做着啥色儿的梦。老马睡我上床,牛逼在南面,侯精独上高楼,刚到这个宿舍的时候,大家互相报了姓名,我简直要欢呼,幸亏我没姓杨姓朱,要不然乐子大了。
看来三个人早醒了,就是不想起来,反正起来了也是无聊。今天不是星期六吗!要说上大学有一样就是好,那就是不缺觉,简直能把三年高中三年初中还有六年小学缺的觉全给补回来,真是君子报仇十二年不晚。
哪知吴天人进了宿舍就一顿吆喝:“起来啦,起来啦,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三位受着压迫的劳苦人民却纹丝没动,敢情他的信誉还有待提高。不是每次革命都是在人民大众的支持下取得胜利。一见唤起不起效果,吴兄眼珠一转,像电视里的资本家一样掏出盒红南京歪在凳子上翘着脚敲了敲床帮。这下行,三个人像听见敲盆儿的猴儿,二话不说就从被窝里哧溜出来了,怪不得那么大个苏联三下五除二就给和平演变了。
我也接住吴哥扔过来的烟,点上,靠着窗抽了两口,散去的氤氲烟雾外是寂静的校园,满地洒着明媚的阳光,每见这种天气,就要让我想起小时候在麦地里放风筝的日子。风筝!风筝!每个人都是一只风筝,有一根绳子牵着,其实远不止一根,而是千万根,真的,千万根。
“哎!我说小舟,刚才你见了郁莺怎么傻得跟高考状元一样,话都不会说了?你现在大小也是学校里的个人物了,这么木讷可不行的啊。”
我转过脸冲他老人家吐了一口烟,没吱声。
“真的,真的。不是你这个暑假去井冈山接受革命传统教育真起了效果吧?我可跟你说啊,郁莺可是大哥特地为你物色的,这要是送上门的你都泡不烂,我看你是真没治了,非得吃伟哥不可。”
我嘿嘿干笑了两声,依旧没吱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是说我。真想骂这小子个狗血淋头,你他妈才阳痿呢。 “哎——我老了,也没那个心思了,要不然这么水灵的小妮子我还真舍不得给旁人呢!要说这大学,无非就是那回事儿,谁有能耐谁上。想当年我进这个学校的时候,也是处处要喊爷爷的,上头有三届压着,如今终于熬到头了,眼看着还有一年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也不想有什么作为了,可你们还正当年少,路还长着,不多想点法子,捞点什么,过了这个村真没这个店了。牛逼,你说是不是?”
牛逼一昂头,在烟雾缭绕中直点头:“是!是!吴大哥说的是!我还记得去年开学的时候吴哥给我们的指点,那可是让我们受益了整整一学年啊。”
“牛逼这话说得有良心。来,再弄根。”说着又扔了根给他,还有老马和侯精。也扔给我,我摇了摇头。
要说去年今天的传经就是关于烟的,什么某主任喜欢玉溪,某主任喜欢中华,他摸得一清二楚,也早已经用实践检验成了真理。尤其提到了咱胖主任,他特别,喜欢特制烟,什么特制大熊猫,特制红塔山……
好不容易到将近中饭的时候,这小子才走人。宿舍里已经满是烟味儿,整个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摸了两张手纸,进了厕所,都觉得那里面的味儿好闻。
如完厕,我拧了水龙头正洗手,老马歪着门框看我,一见他满脸愁云的样子我就知道有事儿。
“小舟,我……找你有件事儿。”
我探头看了看宿舍,牛逼不知上哪儿去了,侯精还在,正翻在床里头,偷偷摸摸地不知干什么。
“说吧,这没外人。”
老马脸苦苦的,先叹了口气,说:“小舟,听说勤俭部要招人做校园清洁工,报名的人还挺多的,我怕挤不上,所以想请你帮着和勤俭部的说一声,帮我留个位置……”
“行!这我跟李胡子说一下准成。”我很干脆地答应了。老马是我们宿舍家里最困难的,家里穷得叮叮当当的。上一学期和别人合伙做Call机生意,又被骗了一把,五百块钱打了水漂。在别人眼里五百块算哪根稻草?够塞哪个牙缝?可对于老马这至少是两个月的生活费。
曾经听一个矮矮的貌不出众的女老师说过一句话:送人玫瑰,手有余香。我至今还记着。不是我伟大,也不是我这人心好,能做件好事也就等于少做件坏事吧。要知道我做的坏事不算多,可也不少了。二
新学期必然要有新课程增设,大家伙期盼以久的《秘书学》终于在一个天仿佛要塌的下午和全班同学见了面。
“哎!是我们的头儿!”我们是秘书专业。
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原来我们的秘书学是中文系主任助理亲自教的。
助理同志腰直直的,脸板板的。往前面一站,不用介绍就知道是干秘书出身的——当然他不会介绍——因为有的表情是只有做过秘书的人才能做得出来,比如说现在的威严,装得比真的还真。
“同学们,上课之前,我先规定一下我这堂课的上课纪律。首先老师上讲台之后,全体同学要起立,向老师敬礼……”
一听他这话,下面50个人都像在看脱衣舞,眼睛瞪得大如铜铃。不会吧?你向别人鞠躬敬礼弄上瘾来了,就这么想传染给我们,从我们身上捞回本儿来呀!
“我不管其他老师上课有什么规定,我这堂课就得这样!”
下面鸦雀无声,上了十多年的课终于欣喜地看到了返祖现象。
“还有……”下面的同学仰着脸半天助理同志也没有还有出什么而是踱着标准的官步深入民间来了——他走下了讲台。
好家伙,顿时教室里一片耗子洞里的声音,收小说的,收信纸的。
本来桌面上是有东西的,这一收反而露了馅儿。 “没有带课本的回去拿!没有带笔记本的回去拿!没有带耳朵的也回去拿!” 原来他的耳朵还能面巾纸一样随便乱扔。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助理同志这三把火烧得,差点儿把胆小的尿都烧裤子里。我也被吓得不轻,硬是一堂课没敢打半个盹,聚精会神地听了助理同志的一堂课,不听不知道,一听就会心地笑。原来如彼。
“小舟,这课怎么样?”一下课,敬完礼送走威严的助理同志,坐在我后面的牛逼就迫不及待地想套我的话。我一龇牙,道:“不怎么样!”我现在越发学得刁了,轻易不亮出底牌。
“还不怎么样?老马,你说他这课怎么样?”
老马没沉住气,北方人不像南方人有心眼儿,他冷笑了一声说:“让我给他总结,他的这秘书学课,意思就两个……”
“哪两个?”
“男人如何做狗,女人如何做鸡。”
我连忙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人,这才放了心。都大学了,班上还有眼线。比如我们的×委就是绝对的党的好干部以及绝对的人民的差公仆。
老马说得没错,人是越活越往亲戚动物家撤退,眼看着千千万万的祖先历尽千辛万苦走的进化路就要毁在我们这帮不肖子孙手里喽。
我们的学习在系主任助理同志如何忠诚地做狗以及如何优雅地做鸡,孔夫先生上着上着课便捋了袖子对三七开的伟大领袖一顿痛斥,还有据说是复旦大学毕业的博士同志味如稻草的传经授道下展开。真的,谁也没想到大学里的课会是这种德行。
可这一切除了了默默的忍受,似乎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谁怪我们是人,微不足道的人,而不是神,不是魔鬼。
刚开学没几天我便调整好了我的生物钟,开始了我日出而息日落而作的生活。对于人来说,喜欢黑夜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黑夜是个冷静而真实的世界,是一个极限性的世界,如同渺无人烟的沙漠 。你选择黑夜就意味着你选择了与整个群体的对抗,太阳早已成了正义、光明的法定象征。
三
开学初被逼无奈花半个小时写了入党申请书交上去之后,我已经早把这档事儿给忘到爪洼国去了。我们这种人有自知之明。要是换到了两三年前,说不定我还会信誓旦旦,那会儿我确实信誓旦旦过,班主任和我老爸说:“小舟高三的主要任务是拿到两张票,一是大学门票,二是党票。”敢情入党现在叫拿党票了。最终的结果大学门票被我逮住了,党票却和我擦肩而过,原因很简单,我不是年级前五名,且我越到高三,破坏性越大,宛然成了乱臣贼子。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便大致了解了入党的精要,闲着没事拿着小镜子对自己自我考察了两三回,结果是越看我越像国民党反动派,小眼一横,又一个张灵甫!
可世间就是有那么多事情是出乎你的意料,我不明不白地成了入党积极分子。急得我连忙打电话回家,问我们家的两位老党员该如何应对。爸妈一听,在电话那头连连夸我,说周家革命的枪有人可传了。
我们家其它都是一穷二白,就是党员数量多得像到了共产主义社会。老爸老妈就不说了,没见过面的爷爷是地下党,曾领导如皋的黄包车工人搞过抗税抗捐的持久斗争,用黄包车把县太爷家门都给封了,县志上有整版的记录。奶奶更别说了,打过游击,年纪大后怎么看怎么像双枪老太婆,我都怕。83岁那年楞是左右开弓用拐棍把我养在阳台上的两只小画眉给结果了,还说打麻雀除四害呢!这都哪年哪月的事情啊?
我浑浑噩噩地在通知的时间来到了中文系办公室。一看,人还真不多,就三四个。物以稀为贵!看来我要珍惜。胖主任坐在圈儿椅里一边用手摸光头——像在擦灯泡儿——一边给我们这些积极分子讲授千篇一律的东西。我听得有点不耐烦了,打了个哈欠,没想到打哈欠真传染,最终连胖主任也有意无意哈欠了一下,吓得我连忙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生怕再播撒出什么与这庄重的氛围不相适合的种子。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下面你们几位同学就到对面的办公室去,一人一间,为了使你们成为我党坚定的接班人,我为大家选了四位大三大四的党员同学,他们都是系里的精英啊,希望你们能虚心地向他们学习,他们将是你们的入党介绍人,希望你们经常地向他们做好思想汇报,今天是第一次,希望你们谈得真诚一点,深刻一点,争取自己在思想上有较大的进步。好吧!去吧。”
哟!还单人单间,这要我进的这间坐着的是个貌美如花冰清玉洁的大师姐……
“小舟!”我一缩脖子,心想着胖主任你不会知道我刚才想的什么吧?!
“小舟,你要好好努力啊,系里是把你做为重点对象来培养的,你可千万不能辜负组织上的一片苦心啊。”他看了看门牌,接着笑笑地说:“这间屋子里的是系里最出色的一名党员,大一就入党了,立场坚定,作风优良,你好好向他学习啊!”
我连连点头,性急慌忙地推门进去以逃离胖主任搭在我肩膀上的那只肥肥的关怀的手。
“好吧,你先走吧,今天你的思想汇报很深刻,做为党员要防止的就是思想上的腐化,堕落……”
敢情里面还有人,听声音是师兄不是师姐,且这声音怎么这么熟?遇上熟人了,会是谁呢?
“你?”在“嘭咚”一声关门声的掩护下我叫出声来,原来坐在这间屋子里的系里最出色的党员,大一就入了党的积极分子,立场坚定,作风优良的家伙是我老乡,中文系的大财子兼大才子吴天人同志。
我的妈呀!我整个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就瘫到椅子上了,心想着吴天人呀吴天人我算看清你的真面目了。心想老主任啊老主任,你怎么为我党在栽培这样的接班人?
坐在我面前的吴天人现在傻得比高考状元还高考状元。他能不发傻吗?就是这小子昨天还在我们宿舍说这年头谁还入党,早去入×去了。这是我们如皋的土语,跟性有关,兄弟们一时没反映过来,我解释了一下,三个兄弟笑得天昏地暗。
两个人一声不吭地对坐着,那尴尬不亚于被告席上的克林顿。吴兄好不容易想起给我发了根烟,我二话不说就点上了。一向立场坚定的老主任估计就是掉在他的烟圈儿里的。
我猜其它单间里已经谈得如鱼得水了,我们这里还没开腔,就只听见烟丝燃烧的丝丝声。我起身把窗子开开了,透透气,要不然过会儿谁进来,保不准会被熏趴下。我重新回到座位的时候,看来吴兄的心理斗争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果,他最终长叹了一声,以苦大难重的语气说道:“小舟,都没法子,人就是这德行,人前装得跟圣人似的,可人后谁还没个难处。”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吴兄这句话说得还算真诚。
“行,咱兄弟一场,既然我是你的入党介绍人,你的事情保在我身上,我保正你明年就能坐在我这个位置上,将来出去找工作有张党票做为敲门砖、护身符……”
没等他说完,我的手就扬起来了,做了个停的姿势,然后我说:“兄弟,不好意思,今天我拉肚子,我先走一步了,见谅,见谅。”
“哎,小舟,小舟,你等等……”
妈的,等个屁呀!我撒丫子就回了宿舍,真想拿面镜子给这小子照照。
我也要照!其实我又比姓吴的好多少?对!人都这德行,人前装得跟圣人一样,人后真得跟拔光毛的鸡差不多。我哪有资格指责姓吴的?要知道我刚才还想着那里面是个清纯的大师姐……
我倒在床上颠三倒四地烙饼子,用头撞墙,煎熬我这110斤的一堆腐肉,尽管我总不愿承认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我有自虐的倾向,我总是恨自己,比恨那个人还恨。
突然电话响了。
“不接!不接!”我拉过被子蒙住头,没脸见人。我们宿舍的电话有一多半是找我的。
电话响了一十八下没人接它,过了三分钟又孜孜不倦地响了起来,大有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的势头。牛逼从床上爬起来,笑呵呵地隔着被子拍拍我,说:“小舟,还是接了吧,说不定是你老乡,那丫头似乎看上你了。”
“放!”我正火着呢,他还跟我嬉皮笑脸,这小子真该收拾收拾。那丫头看上我?我什么能值得人家看上?以为我是徐志摩怎么着?再说我的精神阳痿还没治好呢,跟我提“爱”这么巨大的个字,不是要我的小命吗?难道为这个要命的字折腾得还不够?
妈妈的,男人是不能为那个什么“爱”受次伤的!
“小舟,你真的不接啊?那我可接了,我这正闲着没事儿呢。喂——”
“小舟,快起来,是你老爸!”
“什么?”我连忙掀了被子趿着鞋抓过电话,俗话说“家书抵万金”,这会儿从家里打来的电话可得一块钱一分钟,我这跟谁过不去呢?
“小舟,刚才电话怎么没人接啊?”
“我拉肚子。”
“噢——注意身体啊!怎么又拉了。”我这才想起来上一次没接电话也是说我拉肚子。我的可怜的肚子哟!
“小舟,入党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一皱眉,怎么哪把壶是尿壶我老爸提哪壶啊!
“爸,我不入党了。”
“什么?!”我连忙握紧了电话,刚才他那一嗓子差点把我手里的电话机给震飞了,党员之家出个不想入党的不肖子孙那还了得?
“你发什么神经,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入党,将来到哪儿找机会去?现在你不入党将来找工作有多麻烦?现在你不入党……”
我默默地放下电话,心里那个难过呀!原来老爸并不是想把咱周家什么革命的枪传给我。这世道都是为现实为利益服务的,什么远大理想?都当纸钱烧给了那个一巴掌一巴掌打得资本家呜呜直哭的德国佬儿喽。
老爸呀,你儿子是不想把他娘的都稀有成扬子鳄的神圣给玷污了呀!我够啥资格?我都烂成渣滓了,我都堕落成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了。这个世界已经多了一个吴天人这样的,难道还要多个我吗?我算啥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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