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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02/3/12 8:17:46 人气: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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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之死
“姑娘!姑娘!”
是谁?是什么人在哭着、哀叫着?
飘飘渺渺径自昏晕,不懂房里那些女子为何如此的悲泣?向前两步,却发现怎么也走不入那灯亮之处,徒留竹影潇潇。
哪来的乐响?笙竹丝乐,竟盖过了那阵阵哀声,好怪,好昏,我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这又是哪?
乐声也是飘渺着,似远却近,有一种很怪很怪的感觉,猛一回身,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七、八名女子,那打扮模样,似是画中的仙童。乐声悠悠,正是出自她们手中所持乐器。
那些仙童两边分站,又出一双宫装仙子,盈盈笑着,字字珠润:
“贺喜妹妹,得返天界,今王母算来时限已至,遣我姐妹二人来迎妹妹返天。”
天界?王母?这是怎么一回事?头好晕,身子轻轻的像是要飘浮起来,谁来告诉我,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又禁不住往那灯亮住望去,仍旧是一片悲泣哀声,面前的仙子,却又喜气满颜,中间,还夹了这么昏然的一个我。
看出了我的疑困,两名仙子相视一笑,黄衣稍年长的一位来到我身边,执起我的手。
“难怪妹妹不解,刚历经了人世生死劫难,神魂未定,灵思未开,自会有茫然之感。待我来为妹妹开启天灵,从拾这三世因果,回复清明早返仙界。”
一道暖流缓缓自她手中注入我身,为那心上灌入一点清明,驱散浑浊混沌一片迷雾。
啊!一道灵光闪过,我想起来了,前世今生,点点缘由…………
我原是王母百灵仙园中一棵绛珠草,生就轻灵风姿,最得王母宠爱,亦封名绛珠仙子。但因太过清高寡傲,一次仙聚中,不肯与众仙子共舞献娱,令王母大怒,下贬太虚境仙灵河畔。
那太虚幻境乃是掌管世间情恨风月之所,王母虽怜我甚深,但此次大怒,决心让我受劫难磨历,挫其傲骨。可怜我向是仙园中集百宠一身的弱骨风姿,哪经得起自生自灭的苦,几日时光,就将枯零而散。幸一神瑛使者怜我,日以仙露灌之,才让我仍持有长生之源。
那神瑛使者原是女娲补天遗剩之灵石,因天已无缺,故成了天地间一顽石态。因灵性未泯,凡心炽动,向往着红尘俗世种种繁华,幻化成通灵美玉,由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度入人世。
得神瑛灌溉之时,我心已存感激,后再度得幻人形,却未能重归仙界,终日缥于三生石畔。既是必得遭劫,不如跟了他去,亦好偿那浇灌之恩,我无甘露,却可用尽一生泪水来还。于是我求警幻姐姐禀告王母,准我下世偿债历劫。我下世之时,亦得知神瑛使者本该以甘露照养太虚境内一牡丹,却因恋我风姿,误了牡丹花期,故此牡丹早他一步下世,注定这一世,三人之间情恨缠绵难纠。
生于尘世,徒留一点清灵未泯,让我有别于凡尘俗胎庸碌态,却已尽忘前世仙缘。
投生姑苏林宅,父母膝下只我一儿,自生来体弱怯病不断,故对我疼惜入骨,请了教席在家中,让我识书认字,不致像世间俗粉般目光浅薄。
六岁时母亲病逝,我亦小病绵绵,过了一些时间,身子刚好,就被外祖母催人接至京都,由教席护送。老父一人,在外又将不比家中,我是万般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含泪拜别父亲。
外祖母家荣耀非凡,亦将我如同嫡亲孙女般疼爱,那家中姐妹众多,我一一细心看在眼中,叮嘱自己事事留心。
早听闻二舅家中,有一表兄是口中带宝玉生就的,容貌习性当世稀有。第一天入府,就已见着,只觉得,这人,我是见过的,却想不起何时何地,只是那么的熟悉,让我的心,定定的跳动了几下。
“这妹妹我是见过的,就当是旧识,远别重逢,更觉亲切。”
呀!这宝玉的话让我更为讶然,他也觉得与我似曾相识?只是,那唐突的话语,让我不禁泯唇。宝玉,这大我一岁的表兄,果然与别人不同,我那一天,又何曾想过,已撞见了一辈子的冤家。
我与宝玉,日间同出同入,夜间亦同榻而眠,年小俩无猜,只觉得,他最懂我心,我亦深知他意。众家姐妹中,我俩亲密,自比他人更甚。
只叹众人只说金石良缘,却无木石之说,他是我表兄,亦同时是别人的表弟。我生来并无任何东西带着,他那薛姓姐姐却有一金挂饰相配,可怜我一番心事有谁知!众人说我孤高难容,却说宝钗娴静温柔,哼!由得他去,宝玉那呆子,有时亦用话来惹我气,害我泪白白的流去,只叹他不懂我心。
年岁渐长,我们亦已分开相住,丫头中,只有后来的紫鹃最贴我心,连从姑苏带来的雪雁亦不如她。宝玉待我,仍旧比对别个不同,大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巴巴的捧来予我,只可惜那呆子何曾懂我心意。那是别人挑净选完的,或是并没有分给我的,我又如何肯要。众人只叹我心意难料,性子别扭,他人或有母,或有兄,又何曾想得到我这孤女心思。
宝玉对我虽好,却难改那风流性态,举凡风姿与别个不同的女子,他都疼入心内。为什么,为什么我偏那么眼清明净,心中酸意难掩,脾气止不住发完又发,病体难好,泪水亦止不住的流个不断。为了宝玉吗?那痴儿呀,我的宝哥哥,纵是怜我万千,亦成我泪流的源。
天气凉了吗?为什么我会感到通体的寒意,又是那禁不住的急咳,这从娘胎中带来的毛病呀!早知道,小时由得那和尚将我化去,也省了这无尽止的心烦意燥。想到这儿,泪又定定的流下,父亦亡去,此后,我就如那风中浮絮,无所依靠。
咳咳……,随着急咳,绢子上染上了一抹红,少年吐血,人道命将不久。绢再染湿,却是泪,如果宝玉终究不明我心,去了倒是干净的,省得活在世上受这心罪。
质本洁来还洁去,那桃花得我所葬,终不必随水飘零,去到污处被糟蹋了。他日我身死后,可也有葬我之人如此怜我,还我一个清白洁净之所?只怕怜花尚有黛玉,怜我终将无人!我的喜怒悲伤全系在那一缕情思上呀,不知那冤家,可会最终成为葬我怜我之人?
铜镜中的人儿,徒俱弱柳之形,清灵之貌,虽是绝世稀有,却仍旧有另一张容颜丰腴端美,如牡丹含笑盈盈,亦是当世少见。即生黛,何生钗,终懂了周郎情结,这可是造物的错弄?
伸手抚向镜中清姿,颦颦,那冤家起的名字,在他眼中,世间女子,当真莫若颦颦吗?想到这儿,病容弱白中亦沾染一丝轻红,脸热得厉害,心中似有一道暖流在缓缓流经。宝玉呀宝玉,你可知道,虽我从不肯让人取笑轻薄于我,心中却已千喜万喜,你莫负了颦卿当好!
推开铜镜,拿起剪子,将先前那帕子轻轻的绞着,省得紫鹃她们看了又嚼出去,这不比家中,药是吃得,但有用无用我心里明白,省得费了那个钱让人眼嫉。
想到这儿,眉际不禁又自颦起,我仍自有着自己的清傲,许多话,我不屑说,也不愿说,为何,我懂宝玉,宝玉却总是不能懂我,唉!
鹦鹉儿尖声嚷着:“姑娘起来了,要喝茶!”
我无心理会它,只快步走向榻上躺了,装作刚醒来,并没有听到雪雁与紫鹃的话。
宝玉,宝玉他要娶亲了,却不是我!宝玉,他好!
上次听了紫鹃一句玩话,他以为我要回姑苏,还闹了个天翻地覆的,想不到,他现在却要另娶了!
既然如此,我还留着这残命干嘛,不如早日去了,省得看到他大喜径自心痛!
我立意绝世,不再进食,十几日后,命如游丝,只有那泪,依旧像流不断似的,不住的打湿身畔。
咦,雪雁与侍书在说什么?我勉强支着一丝清明,她们提到了宝玉,亦提到了我。什么,宝玉结亲原是一场误会,老祖宗并未同意,而且早有意思将园子里的人许与他?园子里与他亲近些的,除我还有谁?
咳咳咳!雪雁呀雪雁,你是白白送了我的性命了,不,我不能死,我死了,宝玉怎办?
这一回,我硬是挺过来了,为了他,再多的罪,我也愿意受,只愿君心似我心,不求夫郎富且贵,我的心,只愿他懂!
“宝玉,你好…………”
一咬牙,我硬是撑着将那诗稿绢帕投入火中,上一回,是误会,今夜,却千真万确是他迎娶宝钗之时。
好疼,分不清是身体上的,还是我的心,只觉得疼得快要昏过去了,却又不能昏迷。这苦痛的罪,究竟何时才能偿清,狠心的冤家呀,我林黛玉这一世算是错托了!
“紫鹃,好丫头,不要哭了,这一世,我是太多泪了,现在,已再也无泪,可能,泪就像债,我是欠了他吧!”
“这儿不是我的家,死了,我不要仍然寄人篱下,我在这儿并无亲人!”支着一口气,我对这有良心的丫头嘱托,我死后让他们将我送走,不要白白糟蹋了我这干净身子,原来,我还不如那桃花…………
“宝玉,宝玉,你好…………”
我都明白了,原来,屋内哭的是我,那不舍的哭叫声,来自紫鹃!
颦儿也好,黛玉也罢,这一辈子,债偿还了,也,就了结了!宝玉,就是神瑛,想来,宝钗,该是那牡丹吧!这是何等难缠的一笔情债呀,早日脱身的我,是幸?还是不幸?
“见过警幻姐姐,双成姐姐,有劳两位姐姐来迎了!”
对着两位仙姝服了服身子,这,原就是我天上的姐妹,看来,我劫难已了,王母的气亦尽消,准我回天了!
“妹妹不用多礼,贾家气数已尽,王母亦时常想念着妹妹,故催妹妹早日回天相聚,不要再被这俗尘丑恶之世牵绊。”
“妹妹,莫再回头,起驾吧,前尘往事,不过是镜花水月,请回天庭复命吧!”
随着两位姐姐牵引飞升,我的眼光却不自主的回望着那片园林,前尘尽忘,容易吗?我,能做到吗?宝玉,从此之后,我能再不想起他吗?
王母对我的宠爱一如往夕,见我形如弱柳,亦不再计较我仍是傲骨临风。怜我所受之苦,加封我为潇湘妃子,准我再度将真身移返百灵仙园,赐仙童仙婢数人。
叩谢完王母对我的厚爱,得知警幻姐姐太虚境内,有许多人世姐妹亦到了那儿,遂向王母说因真身在那时日不短,想回返一怀旧日,请求她肯首。王母准许,我便跟着警幻仙子重返太虚仙境。
众人齐向我行礼,口称潇湘妃子,看来,容颜依旧,一切却已变迁,她们已然不是往日的她们,我也不再是人世间的黛玉。
仙界各有所司,各得其所,我虽被赐封高位,却因倍受王母恩宠,仍旧是我闲散悠然的轻灵过日。从来不喜繁杂,不喜相聚喧闹,黛眉仍敛,并未因人间天上而有不同。
“妃子虽返天上,但容颜依旧像极人间的颦儿,特别是那弱柳风貌,眉间轻愁!”
那日乍然相会,凤丫头一句无心快语,令我心湖又似泛起了细纹,在那浅浅的漾开。债虽已还,但放出的心当真能收回吗?系紧的结,说解便能解吗?
我知道他曾魂游阴司,想随我而去,却遍寻我不着。误了那一世情缘的,不知是定数,还是我那颗太过玲珑敏感的心!心比比干多一窍,多心即是多思,多思亦成多愁多忧,我一直以为我知他甚深,他亦该知我心意。却不想他终日怕我着恼,自是小心猜度着,我又是什么都放在心中,想来,我知他,亦是有限!
太虚境中的幻镜能清楚映出人间一切,他常似疯半癫的,并存着一个对着宝钗,念着黛玉的念头。举凡有关我的一切,都能让他痛不欲生,紫鹃那丫头护主心浓,也并不怎理睬他。宝哥哥呀,你可知你这样,黛玉就算身在天上,亦会心如刀绞!
跪在王母跟前,我的肯求让她大怒!
“绛珠,你是仗着我的宠爱,故越发轻狂了是吗?你既已回天上,人世间的一切就该尽忘,身为仙人,看不透那俗世情爱,你可是想学那织女?”
“绛珠不敢,求王母成全,我只想让神瑛回复清明,早日堪破俗尘,回归太虚。若王母肯首,绛珠此后愿抽出那一世记忆,不再回想,前事尽断!”
看着那光团点点自我身体抽出,越来越亮,我的心,仍旧系在他的身上。想来,这次宝玉该悟了吧,趁人间的他再次陷入半疯,引他魂二度临游太虚。答应了王母,只是让他明白,就算身在对面,亦不能相认。他那一声林妹妹,可知我多想回答,但,我已不是黛玉,我是潇湘妃子!
这就是我对他所有的记忆吧,当这光全抽出后,从此,我就只是天上的仙人,人间的黛玉,此时,才是全亡,一切一切,包括记忆,包括,想他的心!
脸上微凉,伸手轻拭,触手湿润,呵,原来,泪水在人间并未偿清,还有这一滴,注定要在此时流下,或许,这,也是定数吧!
思绪越来越模糊,或许已是最后一次想他了,我在心内,再次痛喊着:
宝玉!我的,宝哥哥…………
“妃子,王母请宴,请移驾灵宵殿!”
我懒懒的自云床慵起,略整衣装,随着两名仙童缓缓步去。
“妃子与别的仙子就是不同,终日颦眉,却非常好看。”
听着仙童所谓的赞美,我随口问了最近有什么新鲜事没有,不想让她们将舌嚼到我的身上。手却不由自主的拂上眉间,颦眉,好熟的词,颦?颦儿?为什么我会突然想到这个名字?
那名多话的仙童仍旧说着,我漫不经心的听着,只是,有一个名字却让我心定定的跳了几下。
神瑛使者回归太虚?那是谁?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明明,我没有听过这名字的,不是吗?
“潇湘妃子到!”
正想着,已到了灵宵殿前,门前力士声如洪钟的通报着,算了,不想了,反正,也是想不起来的,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罢了!
我,是天上的仙子,是,潇湘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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